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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日,他才真正意识到士与庶的差距之大,竟堪比天与地。

洛阳城的繁华,从来只属于这些士族,而这些士族眼中,容不下他们这些寒门庶族有丝毫“僭越”之举。

直到数年后,他那不得宠的姨母忽而得了运道,这运道一路扶摇而上,节节攀升。

姨母想扶持可用的亲信,他的母亲与姨母是亲姊妹,随着父亲被重用,他们举家去往了京师,离开了洛阳。

他原以为,他不必再将洛阳元氏放在眼中,但至京师他才知晓,原来同真正的四大士族相比,那将他踩在脚下的洛阳元氏甚至算不得什么。

朝堂之上,凡是要职,大多出自那四大家族,他们的族中势力遍布朝堂,又不止在朝堂,他们拥有大量私奴与田地,他们有声望,有底蕴,坐拥无数门生,天下无人不知他们的姓氏。他们富庶,不止在钱财土地,更在那些世代相传的治国要籍,他们设私学家训,培养自家子弟,世代把控着进入仕途的途径,长久地蔑视打压着天下寒门。

他们的姓氏为,崔,卢,郑,王。

而其中,又数崔氏为首,纵是当朝君王,待他们也不止三分敬重。

哪怕后来他的姨母成了皇后,他的表弟成了太子,那些崔氏子弟仍不屑与他为伍。

再到后来,他的姨母甚至成为了真正的帝王,他的父亲成了当朝韩国公,崔氏的态度非但不曾压低,反而于轻视之外,又多了敌视。

但姨母当年即便对此心知肚明,却也还是在他父亲和崔璟之间,选择了让崔璟成为新任玄策军统领,因为姨母要借崔璟背后的崔氏来压制其它势力,以保全玄策军。

所以,从很早之前他便知晓并认定,士族的存在,是一切不公的源头。

是,他厌恨一切士族子弟,其中自然也包括士族之首崔氏一族子弟中,公认最出色的那个人——

他没办法不去厌恨一个年纪比他小许多,资历根本比不上他和他的父亲,却生来即处处压在他头顶上方的人,甚至这一点在他姨母登基后十数年,至今竟也无法改变分毫。

他若想毁去这份挥之不去的不公,有且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让士族制度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好在上天果真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如今正在做的,便是他内心深处最为向往之事,也是自士族存世以来,从未有人做过的事。

士族之制,从此时起,将会在他李献手下消亡。

李献垂眸看着被他踩在脚下的男孩,似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狼狈的自己。

不对,这个男孩咬着牙,看起来竟然并不狼狈。

于是,他移开了脚,在男孩面前慢慢地蹲下身去,一手抓起男孩的右手,一手取下腰间匕首。

看着那锋利的匕首,男孩眼中终于现出恐惧,他剧烈挣扎起来。

男孩的父亲也在挣扎,嘶声道:“李献!你休动我儿!”

“我儿尚是稚子,纵是长孙氏一族被治罪时,尚不伤及十四岁以下稚子性命!你不可伤及吾儿!”

李献叹道:“我也不愿伤及稚子,奈何元老族长迟迟不肯供出余下同谋,为审讯,实无它法。”

他话音刚落,手下匕首挥动,鲜血飞溅,两根断指飞离了男孩的手掌。

“啊——!”

男孩惨叫出声,浑身颤动反抗扭动着,但却被死死按住。

中年男人瞪大眼睛,看着儿子的断指,一时目眦欲裂,拼命挣扎着:“李献!你一路滥杀,规矩礼法何在!何在!”

“礼法?”李献嗤笑一声:“那不是你们这些士族编造出来掌控奴役世人的么?”

他说着,再次捏住男孩鲜血淋漓的手腕:“看来元小公子到底年幼,比不得元大郎君和元老族长一身硬骨……还是说,其它地方的骨头会硬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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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视线打量着男孩的身躯,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男孩的脑袋被压在地上,尚有婴儿肥的脸颊挤压变形,疼得满脸眼泪,双眸通红,口中战栗道:“我不怕,折我之身却不可折我元家之志也……你尽管来杀我!”

他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在他自幼所习为君子之道,父亲教导他与阿姊,君子之志不可摧折!

然而,闻得此音,他的父亲元大郎君却忽然放声哀哭,似一身傲骨就此被卸下:“住手,求你住手!”

元大郎君猛地向父亲的方向将头磕下:“父亲,父亲……请原谅儿无能,儿不孝!”

被绑缚在刑架上的老人颤颤地闭上双眸。

在元大郎君开口之前,老人主动开口道:“……是郑家。”

李献闻言,松开了男孩的手腕,转身看向老人:“荥阳郑氏?”

“是。”老人垂下头颅,声音似被磨碎。

在李献的示意下,很快有人将老人从刑架上放下来,将早已备好的供词带到老人面前,让他在其上画押。

老人抬眸,定定地看着李献。

“是。”李献忽然笑了一声:“我早就备下了供词,我早知是郑家,无论你认不认,我都可以斩下你的手,在这供词上画押——”

他说着,视线环视祖孙三人,笑道:“可我就是想看看你们元氏的骨头被敲碎的模样,实在有趣。”

瘫坐在地的老人再次闭上眼睛。

片刻,他忽而起身,用尽最后的力气,拿头猛地撞向了布满尖刺的刑桩。

“父亲!”

“祖父……祖父!”

李献“啧”了一声,转身离去,不再理会身后的嘶喊声。

元家族长的尸体很快被拖了下去,被断了两指的男孩也很快被丢回牢房。

当夜,男孩发了高热,半昏沉间,口中不停念着:“阿姊……不要回来,阿姊莫回……”

抱着他的妇人闻声泪流满面。

……

雨水仍不休,但洛阳城内外,追捕扑杀窜逃在外的余下士族中人的行动并不曾因雨水而停下。

一条暗巷中,一道纤细的身影惊惶不定地躲藏间,忽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