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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有些话,便也不瞒蒋东家。”常岁宁道:“近日事务缠身,实在焦头烂额,钦差查办江都徐正业余党之事,我并无意插手过问。其次,这些久居江都的望族若悉数被拔除,于我实则也是益事。到底我并不确定他们安分听话与否,没了他们,无疑更便于我整顿治理江都。”

少女语气平和淡然,说出的话却皆是利弊分明的、近乎冷血的理智。

面对此等“推心置腹”之言,蒋海只能应着:“是……”

旋即,却听对方话锋一转:“可蒋东家于江都于我有雪中送炭之情谊,蒋东家既然开口了,这个忙我还是要帮的。”

这一番九曲十八弯的态度,叫蒋海一时不敢贸然表露出惊喜之色。

“只是我亦不想错信他人,给江都留下不明隐患——顾家要如何证明,其待朝廷,待江都,的确无二心呢?”常岁宁问。

蒋海心中一喜,这才敢接过话,从袖中取出一折单子:“顾家亦有助常刺史复建江都之心……此乃顾长善亲手所拟,斗胆请常刺史过目。”

常岁宁接过,展开来看,粗略看罢,却是略显失望地摇头。

蒋海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金银,田宅……这些我都不要。”常岁宁将单子还给蒋海,道:“顾家若当真想表诚意,便让他们拿两样东西来见我。”

蒋海抱着那折单子,战战兢兢地问:“但请常刺史吩咐……”

……

自刺史府离开后,蒋海便直奔了顾家。

当然,今值多事之秋,他数次来见顾修,走的皆是偏门。

“……你这点东西,人家看不上!”见着顾修,蒋海便将单子甩了过去。

顾修及其两子,再有十来位族人闻言皆色变,顾修的长子忙问:“这是何意?她拒绝了?嫌东西少了?”

这已是他们顾家的大半家底了!

“不是嫌少,是压根儿不要这些!”蒋海一屁股坐进椅中,一边冲侍女招手要茶。

顾修此刻坐不太住,站起身问:“如此,便是还有转机?”

“不要这些”,那便是有别的想要的?

蒋海灌了一盏茶水,才道:“要你们拿两样东西去见……”

顾家人皆正色以待,哪两样?

“书和人!”

顾家人怔住。

蒋海又详细转达:“要你们拿出不曾流传于市的藏书一百册!再拿出族中富有才学声名的子弟至少十人!”

顾家有人变了脸:“一百册藏书……”

他顾家比不得清河崔氏之流,藏书统共五百册余,但若谈起不曾流传出去的孤本,至多也就百册出头,余下是为世代辗转誊抄而来的重本……她怕不是潜入他们家中藏书阁内数过了,就照着这个数儿来要的!

“这分明是趁火打劫,她怎不干脆去抢!”

蒋海无奈掀起眼皮子看了那人一眼:“您当人家不能直接抢的吗?”

“她固然是可以抢!”那名顾家老族人道:“可她抢了就归她吗?还是一样要交给那些钦差,带回京师去!”

但捐书不一样,他们若捐给江都府学,那便等同归她这个江都刺史所有,怎么用,她说了算!

“要么人家怎么要同咱们商量呢。”蒋海懒得同这古板老货掰扯,直接看向好友顾修:“常刺史说了,给你们三日考虑时间,若考虑清楚了,便可自行将那百册书誊抄留用,她只要原本。”

顾修心中稍缓,不是立即要,且还给了他们抄写的时间,便还不算做的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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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族人还在争执间,顾修刚满十七岁的次子忍不住问起要人之事——竟没人在意这个的吗?

“……于年龄,样貌之上可有要求?”少年旁敲侧击地问。

蒋海:“只要有才学的!”

少年悄悄松口气,还好,若是贪图美色之辈,他作为江都小有名气的美男子,怕是在劫难逃。

“横竖我已将话带到了,你们自己商量吧。”蒋海未再多留,他自己还一大堆破事呢。

但在蒋海看来,此事根本没什么商量的余地,想折在朝廷手里,还是跟这位常刺史买个平安,事关存亡,这还用得着考虑吗?

顾修亲自送他离开,路上,顾修叹气道:“……如此一来,不单是我顾家,就连虞家及余下那些自危的人家,怕是都要被她以这般方式搜刮了。”

“你情我愿的事,这叫做买卖。”

蒋海劝慰道:“长善,你得往好处想,如今这世道,你们这些世家望族,不仅是天子的眼中钉,也是各路乱军的盘中餐,正所谓怀璧其罪……借此时机将你们已经护不住的藏书献出去,便也能断绝一些贼子觊觎,还可换得这位常刺史些许庇护,于长远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又行十余步,顾修终是点了头,是他求着蒋海去叩那位常刺史的门,该想到的利弊,自然一早也都反复想过了。

顾修心情复杂间,余光内,却见好友的身影猛地一顿。

顾修看去,立时问:“怎么了,可是哪里还有疏漏之处?”

“不是,我突然想到……”蒋海身形好似定住,后知后觉地道:“她既这般清楚顾家处境,未必不知你我交好……她此前先逼迫我等盐商献上捐银,最先将我架在火上烤,之后又予我好颜色,除了让盐商给其他商户‘做表率’之外,未必不是意在先打通了我这条路,只等着我今日代你找上门去!”

“从江都商户,再到你们这些望族……她一早全都算计好了!”蒋海痛呼间,指着前方道上的槐花树:“瞧见没,咱们就跟那槐树叶子似得,一片片,全叫她给捋得服服帖帖,干干净净……江都城就没一片叶子能从她手心里逃得出去!”

这小女娘,分明才这般年纪,却有这般谋划,成算,定性……且分毫不曾显露出来!

跟她玩心思,一个不留神,裤衩子都要被她给玩没了!

蒋海又叹气,命都被人家捏手心里了,还管什么裤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