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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一日相见开始,我便让她觉得冒犯了,无怪她待我生出防备之心。”魏叔易看着长长的宫道,他的心绪同样很长很长。

这是他第一次与人说起这长长心绪。

“我总是反复回想,我慢在何处,输在何处……是因为我母亲早早与她熟识,她即便未曾见过我,却也于起初便将我视作了晚辈看待吗?”

“还是在大云寺中,她遇险时,我未有像你一样出手相助?”

“或许还有常家郎君出事时……”

他真的想了很多,大约他处处都慢了,他总是缜密计较得失与应当与否,许多时候他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在看待她甚至分析她,有些时候则是觉得她并不需要他擅作主张相帮……

可如今想来,许多东西,别人需不需要是另一回事,而自己给不给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她初回到这世间之际,待人待事皆如同摸着石头过河,偏偏岸边还有个这样的他,一心刺探,旁观着她的一切,起初甚至带着玩味的目光。

而崔令安在做什么呢?陪她渡河,在不知道她是谁,要去哪里时,就已经在陪着她了。

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有自己的路要走,她从不会因任何事而停下脚步回望来路,也无暇与无意义的人和事去做纠缠。

谁跟上她,她才会转头看谁。

而当他意识到并想要跟上时,已经晚了。

他错失了走近她的最佳机会,迟了又岂止一步。

魏叔易很认真地说:“崔令安,我确实不如你。”

崔璟却无意与他作比:“你并非不如我。”

“也并非输给了我。”

“还有,我猜她应当也从未思索过你口中方才提及的诸多原因,那些并不是原因。”崔璟的声音不重,他在提到“她”时,总是以这样轻柔少见的口吻:“魏相不必如此自省自轻,也不必看轻了她。”

魏叔易静静听着,负手而行,微抬首望月:“也对。只有在意的人才会陷于其中,因为从不在意,所以从未思索过吧。”

崔璟纠正:“也是因为尊重。”

魏叔易转头看向崔璟。

崔璟不看他,只看前方:“她是欣赏看重并尊重魏相的。”

“魏相之能,何需我来赘言。”崔璟的语气是笃定的:“所以我想,她从未以如此挑拣目光看待过魏相。”

有些事不是就只是不是,未必有那样多的心路历程。

一切心路回顾,不过是自困而已。

魏叔易自居于输家之位反复自困反省,可这原无必要。

魏叔易不曾输,他也不曾赢,她更不是挑拣者,在这件事上,无人需要反省自轻或相轻。

许久,魏叔易才叹道:“崔令安,你果真比我懂她。”

“可是,我却很想让她挑拣。”

这不重的语气里,藏有自嘲的失落。

一个自幼便高居云端者,却说希望自己可以由人挑拣。

这失落只一瞬便被掩去,魏叔易再看向崔璟,感叹道:“崔令安,你也是乐意被挑拣的吧,明知我心情,又何必这样来劝慰我。”

这“全不领情”而又“执迷不悟”的话让崔璟恢复了往日模样:“……可我被挑上了。”

魏叔易笑意微凝:“……”

崔璟:“自然便有心情说风凉话,大度劝慰未曾被挑上的人。”

魏叔易:“…………”

果然,崔令安最终也还是没放过他。

魏叔易也收拾了心情,作出恍然之色:“我知道了,你如此一反常态耐心劝慰,不外乎是想让我死心释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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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崔令安,你当我何故选择与你相叙,而不是与她挑破?”

崔璟:“因为她不会在此等无聊之事上理会于你。”

“……这是其一。”魏叔易笑意微僵一瞬,接着道:“还有一重原因——因我心中尚有所图,自然不敢与她挑明,以免败坏情分。”

这“所图”与“情分”二字,在崔璟听来无疑并不悦耳,甚至刺耳。

“我固然有憾,却也无憾。”魏叔易自顾含笑道:“崔令安,今后你做你的皇夫,我做我的良相,自此后我随她君圣臣贤,生时相得益彰共铸盛世,死后百年同留史书之上亦为佳话——你说,如此一生,又有何憾之?”

这世间可以相守的身份远不止一种。

魏叔易说话间,慢慢停下了脚步,面向崔璟,伸出半臂,邀请崔璟合掌击握,边道:“今后你我各居其位各谋其事,自合作愉快和洽,如何?”

崔璟看一眼那分明刻意与人添堵的手掌,未发一言,抬腿走了。

“我说崔璟……”魏叔易追去:“你这未来皇夫,心眼气度怎能如此狭窄?”

“毫无容人之量,这样可万万不行啊……”

“方才不是还说,这皇夫你可以做得很好么?”

“……”

月色下,二人的身影和魏叔易的笑声渐消失在宫道尽头。

夜已深了。

清辉月色洒在碧绿草叶之上,花上一夜的时间,慢慢凝结成了晶莹的露珠。

拂晓的风一吹,叶上露珠颤颤滑落,朝阳便来按时收捡它们了。

待至晚间,风渐凉,云渐密,忽然一阵雷声滚来,哗啦啦砸下一场大雨,喧嚣雨声扑灭了暑气灼热,地面腾起白茫茫的雨雾。

次日雨停,整座京师都被冲洗的焕然一新,芭蕉愈绿,天穹愈清朗,琉璃宝瓦愈明净,天地间愈见祥和之气。

在这一片清朗明净祥和中,登极大典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