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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就打水洗漱,先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然后在衙门整理历年文书、塘报、公文。

忙个差不多,到下午,就到衙门后宅的花园忙活,把竹林移到前院长廊两侧,还让门子帮忙挪了八棵松树。

天快黑了就让门子沽酒,也不多喝,喝两杯就写诗。

搞得空荡荡的衙门,还挺有生活气息。

当然,上任第三天,清点仓库,查出那个没跑的仓大使贪污,就给办到牢里去了,张缙彦就兼任了从九品的布政司司狱,每天让学生给仓大使送饭。

也就送了两天饭,第六天刘承宗就安排那看库房的上路了。

没杀。

人家贪污贪的大明的西安府库,不是他的布政司仓库,何况也罪不至死,依律得在牢里关到明年秋天再审。

刘狮子心说费这劲呢,咋的都得白养着,干脆现场判了个发配三千里,充军泰萌卫。

让人给他带到兰州去了,等楚琥尔回家的时候,跟其他天山旅行团汇合,一块送去见周日强。

张缙彦写的诗刘承宗看过。

布政司那四个门子可精明了。

张缙彦每天干点啥、写点啥,陈奇瑜那几个家人当天夜里就到秦王府找郎官通风报信。

有首诗叫《大旱》,写得挺精明,人家不写陕西,写黄河两岸。

河南雨多禾叶腐,河北不洒道旁土。道上遑来度征车,道旁居人不炊釜。麦薄未足疗老饥,门前吏胥呼何怒。吏胥一怒没人家,侯门处处喧歌舞。

虽然这个人看起来挺冷静、挺正常。

但刘承宗断定,这玩意又像当清涧知县时候一样,开始凸人设了。

不过无所谓。

刘狮子已经从张缙彦的履历认识到,此人的智、能确实都是上选。

为官两任,有一点骗来的功绩,但没出大问题。

而改旗易帜,非常顺滑。

整个人特别稳,显得对这种事游刃有余。

但人品差。

别说包袱了,那道德根本就没有。

为自己升官,谁都能哄,谁都能骗,除了他个人前途,什么朝廷君父、师徒情谊,全是身外之物。

刘承宗对张缙彦,是一点儿都不提防。

对这种人没啥可提防的,只要元帅府不走下坡路、有他大展身手的机会,他就会非常忠诚。

如果元帅府开始走下坡路,那刘承宗需要操心的人可就太多了,张缙彦一个文官,也排不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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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缙彦三十出头,穿绒面貂裘,收拾得干干净净,进了军府衙门的大堂。

刘承宗看着他的貂裘,笑道:“冬衣发下去了?”

张缙彦低头摸着裘袍,满是欢喜地应道:“是,三天前礼衙发的,小臣多谢大帅恩典。”

帅府没有专门的官袍料子,只有做战袍的暗金刀纹料子。

张缙彦身上穿的这玩意,是跟着元帅军冬衣一块,从兰州拉过来的。

只不过不同等级,裘袍的料子不太一样。

比如张缙彦身上这件,就只有毛领子是貂的,余下都是狼裘。

全貂裘袍,是参将或知府才有的待遇。

至于都督、总兵官、总督一级,都是保暖又轻便的猞猁裘。

不过其实貂裘也好、猞猁裘也罢,这玩意在元帅府都不稀缺,反正需求相对卫拉特的产量,很小。

而普通士兵的兵衣,则分为三种。

一种是俱尔湾兵工厂新制的铁甲和钵胄,凭借巨大的毛皮存量,只要是适合用毛皮料的地方,比如钵胄的顿项、布面铁甲的布面、军靴的里子,都用上了。

第二种是兰州军器局的棉袄棉裤,那边纺织业和工匠足,早前是元帅府最繁荣的地盘,因此给前线补充了大量老款式的棉袄棉裤。

就刘承宗早前因为没有染料,制作的那种土黄色镶嵌皮革的棉袄。

款式比较老,但棉花用料足。

西安府驻扎的三个旅,主要补充的都是以上两种。

第三种比较新潮,小羊羔子皮的无袖短袄。

来自曹耀,他吃的小羊羔子太多了,运给都司佥事胡志深,发动甘肃军匠和婆姨们制了一堆羔子毛皮。

标准就仨,均码、无袖、短袄。

所以做成啥样的都有,圆领、交领甚至高领的都有,搞得颜色都有深有浅。

不过三个标准决定了,谁都能穿,还能套到鸳鸯战袄外头,非常暖和,由甘肃配发给延庆、陇西两个旅,还没凑够,仅补充了四分之三。

刘承宗问过曹耀,甘肃军匠做的冬衣,为啥不优先补充给甘肃两个旅。

曹耀说太丑,不爱穿。

甘肃有些元帅军老兵,还有不少是以前的明边军,又守家在地,相对来说衣甲充足,以至于都有审美上的追求了。

现在甘肃那边正做新的呢。

而在军府衙门,张缙彦得知刘承宗有招募王徵的想法之后,明显精神为之振奋。

他意识到,自己显现才能的机会来了!

他当场道:“大帅,小人以为,三原泾阳一带因其风土,士绅多不愿出仕帅府,以帅府大员出面,恐怕适得其反。”

刘承宗皱眉道:“难道我亲自去请,还请不来吗?”

他确实有这个打算,到王徵家看看。

因为师成我说,这老头岁数已经很大了,与其让别人去做未必能成功的事,还不如自己去看看。

不过张缙彦听他这么说,急忙毛遂自荐道:“大元帅何必屈尊降贵,况且三原泾阳一带,有才者又何止王徵一人。”

“若大帅能书手令一封,请三原的冶父母相助,至多一月,小人必为大帅将王徵请来。”

“不止是他,还有此时里居的大同巡抚焦源溥。”

刘承宗挑挑眉毛。

这个张缙彦确实聪明,他的毛遂自荐,最有意思的一句话其实是请三原知县冶鼎帮忙。

刘承宗很清楚,冶鼎干不了啥事,那就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冶鼎是河湟土司家的出身,他跟张缙彦的来路刚好相反。

刘承宗进攻河湟时,其父冶国器在冰沟马场的小城立旗抗拒,其叔冶秉乾开始在刘承宗这,被放回去传达最后通牒。

兄弟二人多次拒绝劝降,在莫与京投降时,命冶鼎认莫与京为义父,算是把土司后人交给元帅府了。

后来破城,兄弟二人求仁得仁,在官署披甲执剑,冲向元帅军的重铳队,死在硝烟之下。

刘承宗钦佩这兄弟俩的忠义,亲自为他们安排墓地、写了墓志铭,回头就给河湟的冶土司除了名。

冶鼎从小被当作土司培养,有文才也有武力,在俱尔湾书院又读了两年书。

义父莫与京对其非常照顾,今年跟有秀才功名的侄子莫负礼一道,走后门推荐进了羽林营。

刘承宗有心试试冶鼎的本事,也不乐意把这样父亲叔叔都死在自己手上的后生,放到自己宫殿门口。

趁着给张缙彦升官,三原知县有缺,就给冶鼎补上了知县一职。

但终归年纪尚小,刘狮子的态度是,就先干着,干不好再换人。

刘承宗对冶鼎的态度复杂。

可是在张缙彦看来,冶鼎的年纪、履历,显然备受刘大元帅亲待,这绝对是元帅府的嫡系红人啊。

所以他才说要让冶鼎配合,那意思就是我干成了事,绝对要分冶知县一份功劳。

对于这种小心思,刘狮子看得清楚。

不过看上去,张缙彦是真的觉得能促成此事。

若这个家伙对招募有识之士在行,刘承宗当然乐得轻松,便笑着问道:“此话当真?”

而这对张缙彦来说,无异于给了他表现得机会。

这位前县太爷认真又兴奋,当即抱拳行礼道:“绝无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