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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脚步声已到门外,就见有武士将殿门推开,一嘴边蓄有短须的英武青年在侍从簇拥下,伴着外庭冷气入殿。

此人将猞猁裘袍递与从人,身着压出暗纹的皮曳撒,腰挎雁翎刀,看了父子二人一眼,兀自走到他们身旁,伸出双手在炉旁取暖。

这时他才道:“我是刘承宗,你们是三原来的振生叔和八郎?”

这种自来熟的打招呼方式,让孙振生愣在当场,转瞬恢复神色,倒是将羽林骑的嘱咐忘个一干二净,当即后撤一步,就要拜倒:“正是,草民叩见……”

还没说完,就被刘承宗伸手托住:“不必行此大礼,既然来了,咱们就说正事。”

“我听冶鼎说,孙氏乃扬州盐商,眼下封关,对买卖有多大影响?”

孙振生闻言再度愣住,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刘承宗形容,扬州的家业自有扬州家人管理,三原的家业……也被他支援团练一波送掉的事。

他摇头道:“回大帅,我家在三原经营不多,并无影响。”

陕西盐商是一个庞大的集团,早年在帝国盐业中占据重要一环,但他们并不卖盐。

他们负责的部分,是通过开中法,在三边五镇提供军粮换取盐引,并将盐引卖给盐商。

这也是陕西盐商多于关中塬上的原因,他们第一身份是大地主。

不过随着开中法一度被废,大量皇室贵胄投资盐业,他们依靠身份向盐务官员施压,用一张盐引重复取盐,并且在兑付官盐也凭借身份拥有优先权。

这模糊了官盐和私盐的界限。

这实际上是朝廷为应对财政危机,将盐业向皇亲国戚打包出售,并以信用进行透支。

普通商人无法与拥有特权的同行竞争,纷纷退出,有些人不再沾盐,还有些头铁的则开始贩卖私盐。

这样的贵族专营也很快崩溃,朝廷被迫恢复开中法,并将商贾购买自灶户手中的私盐也纳入其中,名为余盐,与官盐混合捆绑出售。

如此折腾一遭,盐商需要的付款的项目从一种变为三种,开中的钱粮、买余盐的本钱、买余盐后要向官府知府的余盐税。

这笔收入每年能为大明提供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同时也能为边镇解决部分粮食来源问题,只是边商和盐商都虚弱许多。

陕商在此过程中,再度称为盐业的合作者边商,以粮换引,以引换钱。

这是万历之前的情况。

大明一半盐受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管理,这个部门一共有官员六十、胥吏一百,对比其庞大职责,本就运转极为勉强。

而在万历朝,大量官员缺官不补,转运盐使司也无法置身事外,盐业再度崩溃,自然指日可待。

更何况,万历再度给皇亲国戚发下大量盐引,巨量透支之下,盐业再度崩溃,引发天启崇祯年间的边军饥饿。

同时也让边镇盐引不再值钱,一张盐引跌至几分银子,只剩官价的十分之一,还没人来买。

在这种背景下,陕商手握大量盐引无处出售,只能大举南下迁往扬州,自己做盐商。

孙振生就是在那个时候,手握盐引奔赴扬州,攒下了家业。

刘狮子对其‘没有影响’的说法,不置可否,他可知道孙振生当时为资助地主团练,卖了十四间屋子、五十亩地。

这倒不是说孙振生没钱,而是典卖田地资助团练,在声望上更有谈资。

在他理解里,这并非形势所迫,而是孙振生为刚考取秀才的儿子造势。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刘承宗不必把这事拿出来说,只是问道:“你对眼下的陕西盐业,有什么想法?”

孙振生连忙摇头。

他可真一点想法都没有,盐不是别的,历来官营。

在大明,它更为特殊,早年开中法对安稳边境粮价帮了大忙,使边疆粮价一度稳定在一石粮四五钱银子的状态。

而到后来,因为朝廷心不诚,把它当成敛财的工具,一直透支信用,坏了盐法,同样酿成边疆粮市崩溃的恶果,威力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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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元帅府在陕西连个盐法都没有,孙振生哪里敢有什么想法,他只道:“草民对陕西盐业并无了解,倒是对茶、皮、煤、纸、木、漆、菌、耳、药诸业均有想法,若大元帅要招商建厂……”

没等他说完,刘承宗就摇头道:“孙老先生,我要的不是商贾,而是精通商业的官员。”

刘承宗说罢,转头看向孙振生,问道:“你说的耳业,是什么东西?”

“哦,就是木耳,与菌类相似,都是秦巴山的特产,商南、汉中等地土人设厂,以花梨、青冈伐木做耳扒架,次年生耳,可利三年,三年之后新蓄之木又可做扒,往年都有客商前去采买,获利甚多。”

孙振生说着这个,脑袋里飞快思索着刘承宗所说,需要精通商业的官员,心中不由大动。

让他不由得对刘承宗道:“大元帅富有青盐,若行食盐开中,则商路自通,盐池与边镇日益繁……”

孙振生越说,声音越小,心里也一阵发凉。

他所熟悉的陕西食盐开中,是建立在三边五镇驻军甚多,而当地粮食产出不足的基础上。

这个大环境的毁灭者就在眼前,他把边兵都拉出来了,哪里还需要食盐开中?

说这话,难道不显得他毫不知晓情势,格外滑稽吗?

却不料刘承宗并未取笑,反而听得很认真,见他停顿,还语气平和地催促道:“接着说。”

孙振生不敢说了,只是摇头道:“大元帅的边镇驻军,似乎并不需要开中支粮。”

“三边五镇是不需要,但漠南漠北需要,即使无需开中,盐引制度也可行。”

刘承宗点头道:“你所言商路自通,日益繁荣,对元帅府非常有用。”

孙振生却面露难色,道:“自边兵闹饷以来,陕西私盐四处生根,只怕重建官盐产业并不容易。”

“走私?呵,呵。”

刘承宗不禁乐了,摆手道:“无妨,这年月没有容易的事,既然你有想法,我便任命你为巡盐御史,官衙在永寿王府隔壁的巡茶察院,再拨些人手,先将盐业调查清楚,诸如各道用盐量与灶户数目、合适的盐引价格之类。”

他估摸着,如果在陕西施行盐引制度,肯定没有过去在河湟官府分配青盐来的利润高,毕竟这是卖盐引,而非卖盐。

但商路畅通,带来的好处也很大。

何况,如今地盘比河湟大了太多,就算单价便宜,官售盐引,估计也能有个二十万两的收入。

要是打击私盐的效率高,这份收入还能再往上提一提。

“过些时日,把具体章程拿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