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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我阿姐吗?”韩妙忽然问。

在这一刻,霍元乐周身的一切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在案几角落纱罩里的烛火猛地跳动了几下后,他才缓缓开口:“……记得。”

他怎么可能忘记?

“当年阿姐出征时我去送她,在点将之前,她和我说如果遇到一个拿着山楂糕的少年,就叫他别等了。”

韩妙的语气微微有点漂浮,她陷入了回忆里,她之前并不知道她阿姐等的那个少年就是霍元乐,因为定国公府的演武场和女眷所住的院子是分开的,她不爱习武,所以也不常往那边去,两人照面的次数,可谓寥寥。

在送别出征大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韩妙也不曾看见霍元乐,只是在大军开拔后,身侧人群中那声喊“将军”的声音有些耳熟,她才侧过了头。只一眼,就那一眼,她便意识到她阿姐去点将之前在等的那个人,就是他。

不会有错了,就是他。

“当时的人特别多,我想要挤过去却没有办法,后来被撞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稳后,在人群中就找不到你了。”

韩妙实在是找不到人便回了家,她想着,就像之前很多次出征那样,她的阿姐总会回来的,那包没有送出去的山楂糕,就让他再送一次吧。只是后来的情况急转直下,长垣关告急的消息不断传来,定国公府乱成一团,她便将这件事忘到了脑后,随后她入宫,她娘出事,桩桩件件的事累积在一起,让她身心俱疲。

忽然某一日的午后,她回想起了这句嘱托———

那时她的阿姐已经于地下长眠许久了,那句“别等了”说给霍元乐,也不过徒增伤心。

“将军……让我别等了?”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韩妙意有所指地说,“都别等了。”

她的阿姐如果泉下有知,也定然会这般劝他。

“将军总觉得我还是和她在太学里第一次见面的少年。”霍元乐忽然笑了笑,“可她出征那一年,我早就弱冠了。”

没有人逼迫他,没有人诱导他,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是所有的缘分,都一定能有结果。”韩妙在他的对面坐下来,她直着背,看着霍元乐搭在陈旧褪色红绳上的指尖,“有时候上苍也会和人开玩笑。”

她认识霍元乐的手腕上的红绳,即使它已经陈旧褪色———那是花灯节姻缘桥上的才有的东西。据说抽中同一根红绳的人,注定一生一世,白头到老。

这根红绳的来历……她不敢、也不愿往下猜,她只是觉得,霍元乐不该再这样自苦下去了。

他们一个是执掌后宫最为尊贵的太后,一个是立于前朝控制了半壁江山的权臣,为了避嫌,他们的相处永远客套而疏离,这几年间,两人的相处和对话都还不及这段时间多。韩妙在烛火下看霍元乐,才发现他的鬓边竟已经有了霜白,明明是风华正茂的青年,却活得像个迟暮的老人。

霍元乐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韩妙,韩妙与将军是亲姐妹,容貌却生得不太像。但有趣的是,只要她们站在一起,别人一眼就能知道,她们一定是亲姐妹。韩妙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有很多小习惯,与将军一模一样。

“我曾经送出过一盏灯。”霍元乐感受着指尖下那根红绳的触感,所有人都觉得他在自苦,觉得他陷在过去里执迷不悟,可他不觉得。他这一生受的苦太多,挫折也太多,糖和甜却太少,“然后我收到了一盏灯。”

“送灯的人在或不在……都没有关系。”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有过那盏灯,就够了。”

“有过就够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噼啪爆响的烛花里,韩妙静静注视着他,她在懵懵懂懂的天真年纪便在老韩王的连哄带骗、威逼利诱下稀里糊涂地入了宫廷,然后见证了这世间最黑暗的一角,爱与情只不过是覆盖在贪婪欲望上的假面,轻轻一撕就破了,比翻开一页书还容易。

“值得吗?”她问。

“你进入宫廷,赔上了自己的一生,却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霍元乐反问她,“值得吗?”

韩妙的指尖颤动了一下:“……值得。”

她如果不试,一辈子都会活在后悔之中。

“那我也是和你一样的答案。”霍元乐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