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力文学geilizw.com

“阿尧。”

他听到一道声音。

于是泡在药汁里的心脏被苦得流下眼泪,不争气地缩成一团,流泻出铺天盖地的委屈。

楚尧的眼前好像起了雾,那雾气像道水帘,让眼中的世界都变得不再清晰,于是他低下头,水帘向下流泻,开出一朵朵小花,白日被压抑的痛苦从四肢百骸奔涌而出,一点点侵蚀他的神志,汇聚成一种暴虐的痛苦。

“阿尧。”

楚尧捂住耳朵,有无数的回忆在他脑海里盘旋,心中似乎有一种毁灭的声音在尖叫,促使着他,逼迫着他。痛苦让楚尧的语气硬邦邦的、冷冰冰的:“不要这样喊我,你不配。”

所有温情的回忆最后都蒙上一层血色,终止于雪亮的刀锋,朝堂上的一幕幕在心中无限循环,那日朝堂上蔓延的血色,终于漫到了楚尧眼中。

所有美好的记忆粉碎消解,他们之间横亘着先帝的性命,是永远也跨不过去的深渊。

言语做成的刀子太锋利,刺得他身边的人怔然无言。

地上开出的花越来越多,楚尧不知道自己是在咆哮、质问、还是声嘶力竭:“你不用一遍一遍地喊我的名字,不用让我往前看,你在自作多情些什么!”

再温柔的语调,再诚恳的词语在此时也显得苍白,他旁边的那人只能说:“抱歉。”

“你回来做什么!我不需要你回来!”楚尧眼眶通红,痛苦已经撕扯得他有些神志不清,“你以为道歉有用吗?!你是我的杀父仇人,你早该死了!!”

血色浸湿了他的双眼,记忆像是翻搅的碎片,人愤怒的时候,往往意识不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伤人:“当年阿爹阿娘就不该把你捡回来!就该让你冻死在那片雪地里!”

决然的话语仿佛刺激到了旁边人发间的金丝红线,那闪着微光的红线在他的肩头如同昂首的蛇,这条蛇爬行着,在他的脸颊,脖颈,肩膀,心口……割出一道又一道狭长的红线,线连在一起,像一张致命的蛛网。

唤醒执念的人,手里就藏着足以杀死执念的刀。

楚尧一直低着头,他没听到旁边人的回答,所以也没看见那根诡异的红线,地上的花开得又急又凶,他的声音也随着那些花开而逐渐无力:“要是当年阿爹阿娘不遇到你就好了……要是……要是不遇到你就好了……”

“……为什么要救一个天煞孤星……”

红线形成的蛛网越发深了,深深地勒入血肉中,勒的那道躯体都成了半透明,琥珀色的眼睛越来越暗淡,像是熄灭的烛盏: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有点疲惫,有点无奈,有点难过,最后尽数化为一片茫茫的空白。

他茫然地向前一步,想要抱抱他,抱抱他面前这个痛苦不堪的孩子,可还没有靠近,就被低着头的孩子毫不留情地推开。

红线形成的蛛网在这一刻终于穿透了他的身躯,彻底熄灭了琥珀色的烛盏,将他绞成四散开来的月光。这些月光在空中飘飘悠悠,四散飞扬,像是找不到归途的萤火,有几片月光飘到了焦黑的废墟中,落在了废墟里一角浅黄色的平安玉扣上,触发了一段过去的记忆———

一个孩子高高地垫起脚,一个少年弯下腰,一个雕琢得有些丑的平安玉扣被红绳系着,挂在了少年的颈上。

[这是我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的一块玉,我刻了好多好多刀,一定可以保佑你平平安安。]

孩子在笑,少年也在笑,两张天真无邪的脸。少年将孩子抱起来,孩子的一双小手上,好多道划出来的伤痕,他用手挡着眼,咯咯地笑。

[知道你要掉豆豆啦,肩膀借你靠靠,我不偷看哦~]

浅黄色的平安玉扣染上少年的体温,少年和孩子做了个约定。

[要是哪天我们吵架了,抱一抱就好啦!]

小指勾在一起,大拇指高高竖起印在一块。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承载着过去誓言的记忆消失,平安玉扣的一角在飘散的月光下粉碎,风一吹,就再也看不见寻不着。

四散的月光落在艳丽如血的枫叶上,落在满树如火云的枫枝上,凝出透明的霜,覆上皑皑白雪。

唤醒执念的人,杀死了执念。

……

楚尧从梦中醒来,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关上了,肩上披了一件厚实暖和的斗篷,他怔怔地捂着胸口,只觉得那里抽抽地疼。他好像在梦中说了些过分的话,只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有寒冷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渗入,带来仿如呜咽的悲鸣,楚尧忽然起身,使劲推开窗———

窗外是茫茫的大雪,鹅毛一般落下,覆盖了天地间的一切。

“陛下———”

门外有谁敲着门,经过楚尧允许后,推门进来。

楚尧下意识地拽了拽肩上温暖的斗篷:“这是哪来的?”

“陛下最近睡得浅,我不敢惊扰。”推门进来的吴大伴回答他,“所以没有叫醒陛下,只关了窗,给您披了斗篷,点了炭盆。”

他没说他是半夜惊醒,似乎冥冥之中有道声音催促着他去做这些。

———想来陛下也不在意这些小事。

“这样啊……”楚尧问,“你这时来找我做什么?”

他难得睡着一次,没有重要的事,吴大伴不会选择清早来打扰他。

“陛下昨日格外在意那片枫林,我派人去查了查,今早才有人回禀。”吴大伴说,“那片枫林……已经全部枯死了,或许是因为这几月太过干旱的缘故。”

“一株存活的都没有?”

楚尧怔愣着看向窗外,隐约能看到那片光秃秃的、被白雪覆盖着的枫林。这片枫林是在阿娘去世的那一年由那个人种的,每年秋日,枫树都会连成一片如火烧云一般的美景,然后在地上铺陈一地艳丽的红枫。

“一株都没有。”

楚尧窗边站了许久,久到寒风已将他的脸颊吹得冰冷,吴大伴欲言又止。

“全铲了吧。”楚尧垂下眼睫,慢慢地关上了窗,隔绝了窗外的冰天雪地,“你看着安排,换些别的。”

他本就不爱这片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