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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金人,他们是高贵的牧羊人,天生就是汉人的主子,是高人一等的存在。他们只要对这些羔羊稍加斥责,甚至不用扬起马鞭抽打,这些汉人就会双腿一软,跪地乞讨。

但这一次,他们想错了。

为了保护幼崽,再柔弱的动物都会和天敌殊死一搏,更何况,金兵们面对的不是真正的四角羊,而是一群做惯粗活、拥有着健硕肌肉的汉人呢?

家仇国恨、夺子之痛……尸山血海的冲突和伏低做小的怨恨化作沸腾在血脉里的愤怒,一股脑儿地冲上头顶,当金人伸手去抢自家孩子时,一个汉子突然爆发——

他怒吼一声,如被激怒的斗牛般冲向金人,以手为拳,恶狠狠将其扑倒在地,照着金人高高的颧骨,扬起沙包大的拳头就一顿狠揍。

金兵吃了一惊,像是从没想到有一天会被汉人贱民暴打,一时之间竟没回神。直到脸上挨了好几拳,火辣辣的疼痛才唤回他的理智,他眉头一压,眼神瞬间凶恶,摸向自己腰腹的佩刀……

“不准用刀,不准用刀!别伤了孩子!”知府当即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金兵咬牙收回手,只能用双拳招架汉子的攻击。可他在官衙里养尊处优已久,去哪里都是拿着大刀卖弄威风,武艺早已生疏。虽然个头比汉子更高,但两人的肌肉可不是一个量级,更何况汉子每天要背着几十斤重的农具下地干活,光凭肉搏,金兵哪是汉子的对手,不过几个来回就被扭着胳膊摁在地上暴揍,像条蛆虫般在蒲扇大的手掌下翻滚。

金兵先是用女真语磕磕绊绊地讨饶,汉子充耳不闻,拳如雨下。又挨了几拳之后,金兵暴露本性,再次破口大骂。叽哩哇啦的女真语混杂着尖叫,大意无非是要杀掉汉人全家、杀光这群汉族贱民。

汉子听不懂女真语,却也能从语气中感知金兵的不怀好意。他面上神色不变,只是将痛殴金兵腹部的拳头,转而对准了他的那张臭嘴。不过几个起落,就听得骇人的牙门松动之声,随着几颗牙齿被喷在尘地里,金兵凄厉地哀嚎一声,转而用模糊不清的女真语向同伴求救。

可他的同伴也自顾不暇。

院子里金兵数量本就远远少于汉人,更何况他们这次招惹的可是一群暴怒的汉人父母。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这是一群被激起了血性的农民。

知府只觉得发愣了片刻,再回神时,小院里的局势已然变得一面倒:金兵们倒在地上哎哟交换,捂脸的捂脸、抱头的抱头,像是一群被装进笼子的老鼠,惶恐不安地在汉人脚下爬来爬去,而那些原本怯懦的汉人们,此刻手拿着从金兵那儿夺来的大砍刀,各个眼神不善。

知府顿觉不好,脚掌不由自主地向大门外挪去。

可才退了几步,屁股上传来一阵巨力。毫无防备之下,知府当即摔了个狗啃屎。别说膝盖胸脯肩膀摔得阵阵生疼,知府刚抬起勃然大怒的脸庞,就听得身后一句冰冷刺骨的“杀了他”,顿时如被捏住了七窍的蛇,直挺挺地顿在了泥地里。

众人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不明白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富、富贵?”知府偷摸着回头,看清身后人正脸的那刹,他不可置信地大叫出声:“你竟敢背叛本官?”

是了,那一句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杀了他”,正是出自于王富贵之口。听到知府的质问,王富贵一边拍打着辛弃疾的襁褓,一边镇定自若地冲着警惕的众人微笑点头:“我王富贵,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听我的,你们要是想活,今天就别放这狗官活着回去!”

满院子的汉人,没有一个人出声接话。他们冷冷望着王富贵,所有人的眼神中,依旧充满着怀疑和敌视。

见状,王富贵主动向辛赞走去。当着众人的面,笑眯眯地把怀中襁褓妥当地安置在了辛赞的臂弯中:“辛大人,我们可是商量好的。”王富贵给辛弃疾掖了掖襁褓,又拍了拍辛赞的手背:“这是我的诚意。”

见辛赞沉默不语,王富贵自以为辛赞这是接受了自己的示好,便无所顾虑地转过身,重新走到知府身旁,当着众人的面,一脚踩到了知府的肩膀上,将他的脑袋生生踩进污泥里。

“乡亲们,大家听我说,”王富贵清了清嗓子,熟练地换了一张义愤填膺的面孔。他指着在他脚下挣扎不休的知府,颤抖着声音道:“想必大家都以为我王富贵是这狗官的走狗吧?”

众人冷眼旁观,并不搭腔。

王富贵也没觉尴尬,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是,我王富贵,过往虽然替这狗官做了很多得罪人的事儿,但大伙儿不知道,是这狗官拿我八十岁的老娘和我那在章丘当值的儿子威胁我,逼我给他干脏活!”

知府剧烈地挣扎起来,拼命抬起头:“你放——”

“我也是汉人,我也是汉家的男儿,又怎会不知民族大义,怎会不知为国尽忠?只可恨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王富贵把胸膛拍得邦邦响,同时又一脚踩到了知府的脑袋上,把他重新摁进泥里,堵住了他的嘴。

王富贵涕泪俱下,哽咽着道:“当我听到仙人说辛弃疾就在我城,我就知道,我为国尽忠的机会来了——我一定要从这狗官手里保住辛弃疾,一定要为我大宋保住民族英雄!我王富贵,卧薪尝胆,等的就是这一天!”

知府挣扎得越发剧烈,那一身肥膘抖得如地动山摇,直让王富贵累得气喘吁吁。王富贵咬牙暗暗加大力度,语速越来越快:“总而言之,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这都是我为了保护辛弃疾的策谋。”

“这次来找辛弃疾,我特意让这狗官带了一队听不懂汉话的金兵,就是为了防止他们泄露了我和乡亲们的商议!你们听我的,把这狗官和这群金兵都就地杀了——如今官衙之中,正好有人在与这狗官争权,等我回去,我就说这狗官与金兵起了冲突,那位大人少了个对头,定会乐意替我们遮掩。”

众人琢磨着,觉得王富贵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无论如何,的确不能放知府回官衙,这一去便如纵虎归山,到时候,别说辛家大祸临头,在场的所有人,乃至他们的亲朋好友,恐怕都难逃一劫。

既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杀了这狗官和这群金兵。只要能后续平安,至于王富贵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众人也不在意。

王富贵暗暗打量,见众人脸色逐渐缓和,他不由送了一口气。

这一松气,脚下的力气不由也轻了许多。知府抓住他这松懈的瞬间,猛地发力,反手抓住王富贵的脚脖子,将他惯倒在地。知府掐着王富贵的脖子,双目赤红:“你胡说!分明是你鼓动本官来找辛弃疾!”

知府冲着王富贵脸上来了几拳,随即对着围观的汉人大吼:“死一个知府可是大事,谁敢遮掩?谁有这本事遮掩?你们若是蠢到信他,最后所有人都得给我陪葬!但只要你们帮本知府杀了他——只要杀了他,本知府这就打道回府,而且既往不咎!”

众人踌躇间,不由把目光转向辛赞,沉稳的老人如定海神针,让人不由交付信任:“辛阿翁,你看……”

辛赞抱着辛弃疾,并没有上前。他站在人群后,眼如深井。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给他们一把刀,谁死谁活,让这对主仆自己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