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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钰故意在厨房里滞留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走出来送蜂蜜水,像是完全不知道这段小插曲。

等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搬了把椅子,爬上收藏柜最上面一层,打开密码锁,把顾明衍妈妈说戴出去会丢人的便宜小狐狸表拿下来,藏到最下面一层、藏到最里面去,以后尽量别再让顾明衍看见了。

顾明衍很少来清点收藏室里的东西,平常去学校也不方便戴贵重物品上下学,时间一久,那只小狐狸表就像被抛弃了一样,彻底闲置在角落。

被惦记的时候,不想他带着丢人,等到真的被忘记了,又有万千不甘心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学校组织春游的时候,沈钰看见同学围在路边,是一个眼瞎的阿婆在卖草编织品,有草帽,草蚱蜢,还有草编的小小戒指,细细的草环上有小狐狸脑袋,编得很精致。

沈钰一直站在人群最末尾,等同学们都买完上了大巴车,他突然走过去,背着所有人的目光快快地买下了两枚戒指,偷偷带上车。

一路车途遥远,顾明衍跟沈钰坐在大巴车的后排,渐渐地犯困了,脑袋小鸡啄米似的耷拉着,一点头、一点头,到后来完全睡着了。

朦朦胧胧的睡梦中,顾明衍一直感觉有人在摆弄他的手指,翻来覆去、窸窸窣窣的……

勉强睁开眼,睡眼惺忪间,果然发现沈钰这家伙“鬼鬼祟祟”的。

“干嘛呢?”

顾明衍一出声,沈钰立刻就把什么东西从他手指上薅下去,丢在车座下。

“什么东西……”顾明衍好奇地弯下腰去探,一旁的沈钰还想拦他,越拦着他越要看,很快就看见座位下的地板上躺着一个…草环的小戒指?

“戴了就戴了……”顾明衍一下子笑起来,“干嘛又丢在地上?”

他作势要去捡起来,沈钰伸手拉住他的校服袖子:

“别捡了。”

顾明衍换左手去捡了起来,对着车窗外的阳光照了照,小小的草戒上还有一个狐狸脑袋。

“挺可爱的嘛。”

顾明衍说着,就把那枚便宜的小狐狸草戒套在了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动作慢条斯理的,像故意要给某人看似的。

沈钰当然知道他就是故意的,脸上的温度却依然不受自己控制,几乎就要红起来,他伸手过来抢,想把那便宜东西赶紧替顾明衍摘下来。

“你这人真怪,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给我戴,我醒来自己戴你还不乐意了?”顾明衍笑他,“还有一个呢?给你自己也戴上去……”

话还没说完,他就发现沈钰一直背在身后闪躲的左手,那无名指上,也套着一个绿色的小草环。

沈钰低着头,不肯说话,最后冒出一句很小声的:

“你妈妈不是说…你手上不能戴低于七位数的东西吗?”

草编的戒指,一个五毛,便宜的小狐狸,戴着丢人。

顾明衍一怔,他没想到那天晚上沈钰其实听到了。

作为顾家的唯一少爷,顾明衍从出生到现在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确实从来不用便宜的东西。

不过……

顾明衍忽然笑着凑过来,伸手拍了一下沈钰的脸,动作有点轻佻,咬耳朵似的,轻声回:

“你不知道我总是对你例外吗?”

少年人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像是笃定了他会心动。

下一秒,春游的大巴车上,年少的沈钰果然听见自己的心脏很不争气地就轰鸣起来,怦、怦、怦、怦,惊雷一样重。

无人的后座里,当年戴着不值钱的草环戒的两只手,小心翼翼地牵在了一起。

后来下了车,沈钰就找了个机会偷偷把这对草戒抛进了山里,顾家的珠宝收藏馆从没有过这样廉价的戒指,他也并不想做顾明衍人生中最廉价的例外。

而这样的顾明衍,却在最后戴上了假钻戒,并跟旁人说怕真钻会丢,在沈钰看来,这太可疑了。

唯一的答案,大约就是顾明衍已经拿不出那枚真钻戒,至于原因,他不想被外人知道,因而并没有钻戒失窃的报案。

顾明衍确实也没想到,沈钰会突然这么冷不丁地戳他一下婚戒的事。

他今天开了跑车看着珠宝心情好好的,压根没防备,也不知道刚才自己的神情有没有露馅。

“什么叫拿不出来?钻戒锁保险柜里压箱底呢。”顾明衍道,“怎么,下次准备登门入户查我家底?”

沈钰嘴角弯了一下,没说话,像是知道他又在胡说了,就跟他说背上那伤痕是海里的珊瑚精划的一样,纯忽悠人的。

好在沈钰也不会那么不识趣地来逼问他,很快就把这个话题轻轻放下,转而问他看上了哪几款珠宝?悠然闲适地聊起接下来要开场的拍卖会。

顾明衍有些心不在焉地答着,恍惚间想起,沈钰似乎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永远如此知情识趣,总能在他不想说太多的话题上巧妙地点到即止,给他留有足够的余地和面子。

分手前他准备去联姻,跟傅寒峥几次的联络、傅家银色的卡宴、从图书馆出来时掐断沈钰打来的电话、手机里的定位和移动轨迹……从后来发生的事看,沈钰当时并不是完全不知情地被蒙在鼓里。

但他每次骗沈钰说自己忙、公司有事、要开什么视频会议……诸如此类的蹩脚借口,沈钰就都只说好、说早点回家,并给他做好吃的,从来也不怀疑他、逼问他、抓着那些“疑点”“证据”跟他大吵大闹。

顾明衍几乎没有在和沈钰的相处中感觉到不愉快过。

不知道有没有这层原因,结婚之后,顾明衍就体会到了二十年多来不曾体会过的极度的不愉快。

一旦和傅寒峥的相处中出现了什么小摩擦,就能让他加倍地不爽,有时傅寒峥开口说不到三句话,心里的火气就噌噌地蹿上来。

二婚之后,霍胜霆的性格倒不至于让人那么生气,但就是笨得够可以的。

以前当朋友的时候,是在小学幼儿园,后来初中不在一个学校了,也就放假时还一块玩耍,大家都是学校里的学生,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耍心眼的地方,霍胜霆游戏打得也不错,顾明衍还挺乐意跟他玩的。

但长大之后,到了公司股权和财产斗争的大事,霍胜霆的本性就显露无疑,也不知道是不是娘胎里的时候营养连同智商都给姐姐吸走了,不然霍宛盈那么聪明的女人,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弟弟!

顾明衍有时在一些场合上不方便明着说话,会给霍胜霆暗示,结果发现,这家伙根本听不懂任何暗示,得给他一句话一句话掰碎了1234几大点交代清楚。

没经验、笨、教也教不会,顾明衍觉得费尽死了,有时干脆不要霍胜霆帮忙,待一边凉快去,帮了倒忙他更累。

唯一优点是这家伙还算有自知之明,凡事都很听话,听姐姐的、听妈妈的、听他的,被骂笨也绝不会还嘴,平常生活上简单的小事也都能做好,不至于太令人讨厌,但要说有多讨喜……

顾明衍只想到,沈钰不会这么笨。

一个眼神递过去,就会明白他的意思,甚至都不需要他去暗示,沈钰自然而然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帮他都准备好。

以前少年沈钰信誓旦旦地跟他说什么到了九十五岁也会在一起,顾明衍是真的觉得挺好笑的,这世上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就会一直跟你在一块儿?他爸妈一年半载就要换男女朋友呢,没新鲜感咯!

后来,他渐渐地、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这世上那么多人,要么烦人、要么蠢笨、要么丑陋,甚至于又笨又丑又烦人,简直是各有各的讨厌!

装潢高雅的私奢包厢里,调得柔和的光线落在某人身上,高挺的鼻梁、玉一样光滑无暇的皮肤,直到这张臻于完美的脸越凑越近……

“干嘛?”顾明衍的头靠着后座,撤出一点基本的社交距离。

“看你一直看我。”沈钰伸手捞住他的后脖颈,不许他退。

他们的距离近的暧昧,亲吻一触即发。

“不亲吗?”

沈钰低声问着,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灯光的反射,冷淡的脸上,忽然莫名有一股眼波明媚的动人,顾明衍本没有那个打算,一时间看得心痒。

他的动摇被瞬间捕捉到了,后脖颈的手掌用力,整个人就被拉过去——

吻来的像骤雨,又急又不容拒绝的,顾明衍闭上眼睛,突然提起那枚消失的千万钻戒,他不知道沈钰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按理来说,这家伙应该不记得了。

当时医生也说过,很可能一辈子都记不起来。

关于,当年那场火灾……

*

那年没有春天,或者说,春天像冬天一样。

气温异常地冷,部分地区甚至下了雪,在加州湾区住了十几年的老人都说没见过几场雪,真是稀奇。

小洋楼前,管家种的幼苗全被冻死了,很多小动物也捱不过去,顾明衍从斯坦福回家的路上,总能在花园的灌木丛里发现几只不会动的小可怜。

不过傅寒峥倒是捱过来了,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前不久刚出院。

现在医院附近那个区的新别墅里修养,双腿残疾,要等着接下来二次手术。

傅家并没有任何人来看望他。

“你就跟他们说,我死了吧。”

出院那天,顾明衍送傅寒峥去新别墅,拿了一叠协议递过去。

“虽然不该在你生病的时候跟你提这个。”顾明衍那时顿了一下,直白地说:

“但也没必要一直拖着,你考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