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力文学geilizw.com

客船上的妇人时不时偷看,起初李瑜并没有在意,后来鬼使神差的,瞧见那妇人,他忍不住朝客船走去。

那两名妇人不由得兴奋起来,暗搓搓道:“那郎君朝这边来了。”

船上的宁樱脑门都差点炸了,就在李瑜探头走进船舱的那一刻,她忽地把脸放到幼儿的肚子上蹭了蹭。

幼儿被蹭痒了,再次咯咯笑了起来。

宁樱一个劲儿逗弄他,时不时用脸蹭他的肚腹,引得幼儿开怀大笑。

一旁的徐四郎见自家崽笑得开心,也跟着笑容满面,全然一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

当时李瑜就离宁樱近在咫尺,他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审视全场。船舱里的人们也好奇看他,毕竟极少见到过像他那般抢眼的郎君。

李瑜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底下的宁樱硬着头皮忽视他的存在,只垂首蹭幼儿的肚子哄得他咯咯发笑。

头顶上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逗留多久,因为从李瑜的视线看去,他并未看到宁樱的脸,只看到她蹭幼儿的肚腹玩闹。

一旁的徐四郎看着二人笑得开怀,全然是一家三口出行的模样。

李瑜并未生疑。

没发现异常,他扭头离去。

宁樱背脊上早已爬满了冷汗,却不敢有分毫松懈。待那人上岸去了码头,她才狠狠地松了口气。

直觉告诉她,去坂城的路肯定关卡重重。

宁樱在心中盘算一番,打算到了惠城就兜圈子饶回去,要不然还得遇到关卡盘查。

这次她能侥幸躲过,下一回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客船等了许久,才得到差役放行,船夫再次启程前往惠城,宁樱暂时得以逃脱追捕。

在前往惠城的途中幼儿瞌睡来了,开始昏昏欲睡。

徐四郎将其抱入怀中,宁樱帮他从包袱里取出一件衣裳搭上,防止着凉。

徐四郎感激道:“今日可多亏娘子照应,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宁樱笑道:“去了媳妇儿娘家可得把态度放低一些,为了幼子怎么都得忍一忍,再说你一个大老爷们也照应不来,还是自家娘子在边上更贴心。”

徐四郎连声说是,这两日可被幼子折腾得够呛,算是长了记性。

之后客船行了莫约半个多时辰才抵达惠城,码头上也有差役巡逻,不过比宜善宽松得多,没有挨个盘查,只看一眼下船的人们。

宁樱一直跟在徐四郎身边利用他做掩护,直到两人进了城,她才跟他分头而去。

现下天色不早了,她寻了客栈下榻。

先前燕三郎曾说过宜善是通往坂城的必经之地,却好巧不巧在码头上碰到李瑜拦截,迫使她临头调换方向到了惠城。

眼下宜善被盯得紧,又有李瑜亲自坐镇捉人,宁樱不敢再冒风险前往。

去坂城的路风险太大,她没有胆量赌注,接下来又该往哪里走呢?

宁樱一边拧帕子一边琢磨,她脸上的肤色黝黄,身上全然没有往日的淑雅气质,走路也是含胸驼背,若不细看,还真难辨认得出。

今日若非徐四郎父子做掩护,她铁定遭殃。

想到当时李瑜进船舱来的情形,宁樱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她受不了那种刺激,思来想去,决定放弃前往坂城路线。

可若不走坂城,又该去何方?

宁樱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宜善的李瑜正坐在官驿里望着她的画像发怔,经过这些日折腾,心里头藏着事,不思饮食,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

梁璜担忧不已,送来饮食道:“郎君多少用一些。”

李瑜回过神儿,做了个打发的手势。

梁璜欲言又止。

李瑜掐了掐眉心,觉得头隐隐作痛,梁璜安慰道:“倘若阿樱姑娘真往这边来了,定能拦得下她的。”

李瑜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她若知道我在寻她,可愿主动找上门来?”

梁璜忙道:“郎君平日里待阿樱极好,处处偏宠,她若知道郎君找寻,必然会欣喜若狂的。”

听到这话,李瑜冷不防笑了起来,“她当真会欣喜若狂?”

梁璜点头,信誓旦旦道:“必然的。”

李瑜舔了舔唇,喉结滚动,声音有些暗哑,“我信你的鬼话。”

梁璜愣住。

李瑜看着桌案上的画像,似乎悟明白了一些事来,“她若真愿意回来,当初为何宁愿做那逃奴,都不愿向秦王府求助?”

这话把梁璜问住了,一时不知作何解答。

李瑜疲惫道:“你下去吧,我累了,想早些歇着。”

梁璜还想说什么,但见他面色不愉,只得退下了。

李瑜独自坐在桌旁,油灯轻轻跳动,就如同他忐忑不安的心。

这些日他风尘仆仆,委实尝到了什么叫做牵肠挂肚。

那滋味着实不好受,好似猫抓,令他如坐针毡。

从小到大他都如众星捧月般,所有人都围着他转。

他是秦王府的宝贝疙瘩,打小就娇惯得跟什么似的,不论是父母还是兄长,甚至是宫里头的圣人,也会多给他几分怜爱。

这样的生长环境造就出他的高高在上,造就出他享受被人哄的滋味。

往日从来都是人们围着他转,他习惯了理所应当,从未为哪个人焦虑过。

唯独宁樱,让他第一次品尝到了什么叫失悔挫败,什么叫牵肠挂肚。

他后悔不已。

当时没细想,如今仔细回忆她离开西月阁那天,必然是心灰意冷的。

想到她跪在地上捧着玉钗试图求他最后怜悯的情形,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箍住一般。

她求他保住她的体面,试图用及笄礼换取他仅有的那点情义。

然而他令她失望了,他毫不犹豫地摔断了那支玉钗,警告她勿要生出虚妄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

当时她应是伤透心的罢。

李瑜默默地把脸藏入双掌中,不管他承不承认,他的确后悔了,后悔轻易把她送出手,更后悔送出去后为了自尊颜面忍着挠心抓肺的纠结没能及时把她讨回来。

这才造就出今日的局面。

只要一想到她宁愿做逃奴都不愿回头求助,他就难堪不已。

她进府六年,他待她算得上不错,从未责罚过她,在吃穿用度上也未苛刻过。她自己也曾说过遇到他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荣幸,不再像以往那般担惊受怕流离失所。

如果不出意外,他会一直把她留在身边,给她安稳,护她周全,不受那颠簸流离,无枝可依之苦。

只是中间出了岔子,他把她当物件那样送出了手,她也断绝所有情分头也不回。

他高估了自己的大度,她低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就那么阴差阳错,犹如断线的风筝,越飞越远。

一个女人宁愿冒着做逃奴丧命的风险都不愿回头求助,可见他在她心中是多么的挫败,想到这里李瑜更不是滋味。

特别是她已经逃跑了十多日,途中又经历了些什么,现在是否安好,是否担惊受怕……他脑补了许多。

有时候又安慰自己,宁樱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应能应付那些纷扰。可有时候又觉得她一个从未出过后宅的弱质女流,遇到事情哪能很好应付?

那种焦灼的,迫切的,无可奈何啃噬着他的心,备受煎熬。

他明明可以报官利用官府捉拿宁樱,却又害怕她被逼急了狗急跳墙,更害怕官府不知轻重伤了她的性命,让他落了空。

委实太难。

这夜在失悔与懊恼反复横跳纠结中度过。

第二日李瑜眼下青影沉沉,一宿没睡。相比他的焦灼,惠城的宁樱则再次动身溜人。

她昨晚思索了许久,既然坂城那边困难重重,那就选择燕三郎建议的大隐隐于市好了,往最繁华的地方跑。

于是她从惠城出发,兜了个圈子往江南方向跑了。

当时她想了个大胆的法子,采取的是托镖的方式,选了一家大型正规的镖局把自己托镖到江南地界。

她跟镖局解释的是刚刚死了男人成了寡妇,被男方家挤兑没有立足之地,这才去江南投亲。

镖局看过她的路引,并未发现问题,便接下了这单生意,让她跟一批绸缎货物一道过去。

不过托镖的费用也高昂,宁樱咬牙预付了定金。

当天下午她就跟着镖局的十多号人动身前往江南,路上不止她一个妇人,还有两家也是采取的托镖方式,他们是去的魏城。

这一法子是相当大胆的,只怕镖局也没料到自己竟然窝藏了逃奴。

有了他们护身,宁樱沿途的人生安全得到了保障,除非遇到差役盘查,就算遇到差役盘查,镖局走南闯北,黑白两道都要打好关系,应付起来也要宽松些。

这不,他们离开惠城时城门口的差役查都没查,领头的跟差役打了声招呼,双方寒暄了几句,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离开了。

宁樱和另外两名妇人坐在马车里,暗搓搓地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小聪明。

其中一位妇人要年长些,同她们八卦,相互问对方的情况。

宁樱说自己是个寡妇,刚死了男人,被男方家族挤兑没有立足之地,这才迫不得已找娘家表亲投亲。

听了她的身世,那妇人格外同情,说道:“姜娘子的命也太苦了,年纪轻轻就丧了偶,也幸亏没有孩子,若是留了种,那才叫拖累。”

宁樱不由得想起李瑜那张脸来,拍大腿道:“嗐,可不是吗,我家那男人生前是个痨病鬼,嫁过去也没过几天快活日子,结果人没了,被那些叔伯亲戚挤兑得跟什么似的……”

另一名妇人也道:“寡妇门前多是非,家里头的顶梁柱没了,你又没能给夫家留下香火,他们岂能容你霸占夫家的财产,还不得把你当狗一样赶出去!”

宁樱附和道:“就是这个道理,我受不了那日子,这才想着投奔的。”又问,“这位娘子呢,你又是因何原因要去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