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后记02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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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过神女的次数并不算多,但少年时张开弓射过神女的羽翼,封狼居胥时放出狂言说有一天我要举剑册封神女。
在漠北时见过神女举剑,剑光如同荆棘纵横整面天空,后来回到长安,未央宫中的盛宴上之上,丝竹管弦,衣香鬓影,神女举杯,看着他,默默喝完一整杯酒。
心脏剧烈的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跳出来,声音震耳欲聋,如同雷霆如同擂鼓。
他知道有人私下说他是怪物,只有怪物才能立下如此骇人的功绩。
此时他也禁不住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是怪物?不知不觉中神女已经将他改造成了怪物?不然人怎么会有如此激烈的心跳。
心跳声越来越大,他不得不用力按住自己的心脏。
脑海中模糊的画面就在这样的心跳声中渐渐清晰起来,他想起来了,这时候匈奴已经归降了,就归在他麾下,追随在他马后为帝国远征。
后来他的马蹄踏上了一片阳光炽烈的土地,那里长着叶片巨大的植物,还有金碧辉煌的神庙。
他下了马仔细地看过神庙最角落的雕饰,想着回到长安之后,倘若可以觐见神女,就把这些讲给她听。
之前讲萨满的面具,她看起来,很喜欢听。
倘若要回想,这一生最难以忘记的每一幕回忆,都与神女息息相关。
梦醒之后,霍去病从床上坐起来。
四周安安静静,他一时间生出一种今夕是何年的迷惘,有点分不清自己此时正置身何地。
神女离开的时候他正在外远征,就在那些金碧辉煌的神庙前下了马,摘掉头盔。
天热,骑在马上挥刀又很累,他出了很多汗,儒湿的长发从头盔里披下来。
他拧着发尾思索着要不要把头发剪短的问题,肥胖的神官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的讲话,翻译说君侯他在夸你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就在那一瞬间。
霍去病的手指顿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只是等到回过神来,神官说话的声音已经顿住了,脸色也从谄媚换成满脸见鬼一样的惊恐,在他看过去的一瞬间忙不迭地闪开视线,头恨不得低进肚子里。
为他翻译当地神官讲话的下属也满脸惨白,勉强露出哭一样的笑,说君君君侯……
霍去病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去,看那神庙在炽烈阳光下闪着光的金顶。
他克制住抚摸手腕的冲动。
没有人知道他手腕上曾经长着一个花苞形状的印记,就在刚才,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浮现出来。
他没有低头看,但他知道,那个印记已经消失了。
后来他和神官单独说话,不是那个只知道谄媚的肥胖神官,而是一个看起来很镇定的干瘪老头,据说是这几十个土邦中最有盛名的智者。
没有翻译在场,这时候霍去病已经学会这里的语言了。
他学东西很快,尤其是在刻意去学的情况下,之前还想学这里神官用来祭祀神的歌,但现在好像已经没有必要了。
干瘪老头在他面前镇定自若,他对霍去病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要走了。”
霍去病没有掩饰的意图,点头说是。
老头问为什么。
这个丰饶肥沃的国度,已经被他们征服大半,剩下那一小半也活在惶恐不安中,因为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最终也会屈服在这些恐怖的铁骑之下。
这时候走,等同于放弃了到嘴的肥肉。
霍去病笑了笑说,因为眷顾我们的神离开了,神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那个干瘪老头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霍去病。
霍去病想了想,很郑重的说,不管你相不相信,但神是真实存在的。
他觉得有点好笑,他坚信神的存在,反而是这位异国最负盛名的神官对神持怀疑态度。
干瘪老头眼睛里透出迷茫。
霍去病有些失望,原本他想问这老头一些关于神的问题,但现在他没有再和这老头继续说下去的意愿了,他站起来。
老头叫住他,第一个问题是,“你们还会回来吗?”
霍去病说会,“神离开了,但人的征程还要继续。”
老头的第二个问题是,“神是什么样子的,神的降临,改变了你的命运吗?”
当时霍去病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直到现在,他做完这场梦的现在。
倘若死在元狩六年就是他的命运,那神女确实改变了他的命运,他一直活了下来,就此来看,以后还会再活很长时间。
在那样的年龄,他原本该死去的那一年里,他远征回来,载誉而归,未央宫中盛大的宴会上,天子持酒相祝。
高官贵戚,见了他,都行礼尊称一声君侯,麾下笑嘻嘻地说,君侯打马过长街时,牵系了半座城的芳心。
功名利禄,万众敬仰,样样都有,再没有比这更辉煌更圆满的一生。
但好像也没有改变,未央宫的宴会上,他脸上心里都如同平湖。
因为知道已经不会有人迎着他的视线,慢慢喝下一杯酒……没有人知道那个场景他在梦中反复回想了多少遍。
在每一个深夜里,不满足就像是一条虫,在他心脏里蛀出一个空落落的大洞,再有多少功绩,也填不满那种空洞。
小时候那一箭没有射穿神女的羽翼,射出那一箭的时候,未尝没有存有孤愤之心。
倘若神女是天命的象征,则我这一箭要射落天命。
小时候没有做到。
长大以后也没有做到。
直到现在,再也没有那样做的机会了。
霍去病看向床边的几案,熟悉的位置,放着熟悉的小盒子,不需打开看他也知道那里面装着磨碎的焉支草,殷红如滴血,正渗出香气。
如同凑到女孩颊边,轻轻吸了一口气。
原来在梦以外的世界,他也在战利品中,挑出了这个小盒子,揣在怀里,带回长安。
原来是想给她看,长安城的女孩子,都用焉支山上的焉支草擦在唇上。
是我把焉支草带到了长安。
夜还很长,霍去病又躺回去。
心里恍恍惚惚,升起一股明悟。
是在这时候,他才意识到,神从不改变,神只是给予和收取。
早在得到的同时,就已经付出沉重的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