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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嬴政的视线平静,似乎这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露出思索的神色,一边消化这个世界线里他拥有的记忆,一边低声说——

——或许是自言自语,或许是在对并没有跟在他身后的林久说,“里面这些铁甲都是空的,其中没有甲士。”

系统感觉自己要疯了,这是铁甲空不空、其中有没有甲士的问题吗!什么样的神经病会把长剑悬在自己头顶,把匕首横在自己颈侧?!

嬴政还在继续说,他的面孔又转回去,面对着阵列在前的铁甲,“每一次,秦军出征的时候,甲士就在这里列阵、披甲。”

“秦国历代先君就站在这里,有时候要静默地站上一整天。”

在他说这些话时,刚好有一阵秋风惊掠而起。

那些阵列如林的铁甲丛中忽然扬起无数旌旗,一百张、一千张旌旗横着飘起来,浓黑的底色上,篆体的【秦】字扭曲而巨大,投落下遮天蔽地的阴影。

系统忽然就不再说话了。

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灵台清明,花开一度,想必传闻中的顿悟也不过如此。

他悟了,他意识到他的反应确实是正常的,眼前这一幕也确实是不正常的。

这咸阳宫根本就是一座不正常的宫城,这偌大一个秦国,根本也不是个正常的国度。

能走近这咽喉心脏之地的公卿重臣,更全都是不正常中还要更不正常一些的疯子。

他们就是能干出来这种,把剑悬在头顶,把匕首横在颈侧的事!

风还没有停歇,旌旗投落的影子如同海潮一般,连绵无际。

嬴政那句话又在系统脑子里回荡了一遍。

“秦国历代先君——”

系统恍然闻见了血腥气,正冲天而起。

春秋战国,六世余烈,秦国历代先君的野心和烈血,就在这些遮天蔽地的旌旗中,扑面而来。

之前系统并没有刻意翻阅过秦国的历史。

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点懂了这个陌生的国度。

——

这一年李斯还很年轻,正客居在咸阳城外一座小村落里。

主人家的府邸破败——算了还是说实话吧。

所谓的主人家根本就是一户黔首,自然也住不起所谓的府邸,只有一座普通的民居。

主人一家住在大屋里,李斯住在偏东的一座小屋里。

据说从前是主人家用来养猪的地方,后来男主人生了病,就把猪卖掉换钱,用来从咸阳城的医那里买汤药吃。

后来男主人病好了,也从咸阳城里长了些见识,索性不再养猪,而是修整出来一座小房子。

专用来赁给像李斯这样的年轻人:想要在咸阳城拼一把富贵,却又囊中羞涩,住不起咸阳城中的房子。

这样的住宿条件当然称不上好,说一声很差劲倒比较贴切。

李斯原本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的境地。

他生性聪颖,是郡吏出身,曾经跟随荀子学习儒家治国的方略,后来又转投法家的门墙,但跟随的也是有名气的老师。

按理说像他这种年轻人不应该缺钱,但李斯不久之前干了一件大事。

他买通了一条路,通往秦相吕不韦的桌案,往上递了一份自己编撰的帛书。

秦国先王崩逝不久,继位的新王年幼,据说只有十三岁,一国朝政几乎都掌握在吕不韦手中。

能联通到这种大人物的路,说是青云梯、登天路也不为过,其中价值不可估量,相应的价格也不可估量。

为了买这条路,李斯掏空了自己全部的积蓄,卖掉了身上能卖的全部东西。

这也证明了李斯对那份帛书充满信心,他相信只要吕侯能看到那份帛书,他的青云直上,便指日可待了。

然而残酷的是,他的希望似乎要落空了。

李斯在这曾经的猪圈里苦等了一天,一天,又一天。

那份帛书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渺无音讯。

身上的钱全部都已经花光了,又已经欠了主人家三天的房费。

万幸李斯养得一手好鸡,勉强能求得主人家宽限他几天。

但如果再这样下去,会养鸡也没用了。

是以李斯现在正面临一个残酷的抉择:

要么去主人家的田地里劳作,以求得主人家再宽限几天。

要么就承认这趟来秦一败涂地,灰溜溜拍屁股走人。

又一个晴好的秋日,李斯割了满满一大筐喂鸡的草,脑子里想着是走还是留的问题。

他想得过于入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这一路过于安静了些。

没有大人说话的声音,没有小孩子打闹的声音,甚至就连鸡叫声也不曾听闻。

但在潜意识里,疑惑正逐渐堆积,一直堆积到刺破平静表象的高度。

李斯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他看见一道光……在破败的杂草和黄土之间,一道直冲云天的明光。

太刺眼了,实在是太刺眼了,李斯不得不避开视线,等待眼底被耀出来的黑斑逐渐散去。

然后他看见了。

侍卫林立,甲胄森然,拉车的铁兽披着层叠的鳞甲,在天光照耀之下,泛出刺眼的明光。

立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支煊赫的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