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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意识到之前那并不是错觉,在这个男人还活着的时候,他确实应该是隐约地被人孤立了。

杀了这么多人的人,他被称之为人屠、杀神,最重武威的秦人或许也不敢靠近这同属于秦的武安君。

然而,系统竟然在他身上闻到了一阵香气。

这场祭祀上充斥着血腥气和香料燃烧的气味,厚重而沉凝,如同咸阳宫中重重低垂的帷幕。

方才那一阵夜风吹过,就像一只手轻柔地挽起帷幕,重新流动起来的空气中夹杂着一种渺远而微苦的香气。

叫人想起屈原的行吟,洞庭波兮木叶下。

林久靠近他的时候,系统更鲜明地闻到了那股香气,不是他的幻觉,武安君白起身上真的有一股香气。

系统恍惚了,“你闻见了没,白起身上好像有香气啊!”而且是这种和白起这个名字毫不沾边的香气。

林久说,“因为是白起,所以才有香气吧。”

她细致地向系统解释这句话,“他这个人杀人太多,秦国公卿以为不祥,所以要时常熏香吧,以掩盖身上不洁净的血腥气。”

久而久之,身上也就沾染了去不掉的香气。

“可是,”系统还是没忍住问,“你怎么会知道今天这些事情……他们最终想要的是白起,而不是嬴成蟜?”

事先准备好了三个成就,又兑换了【屈原】,如此完备的准备。

应该是猜的吧,只能是猜测了,可是如果猜错了……

果不其然,林久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过于巧合。偏偏嬴成蟜与武安君相似,偏偏登上了武安君当年的铁浮图。”

“偏偏这个世界,存在神鬼灵异因素。”

系统沉默半晌,憋出来一句,“如果不行……”

如果猜错了,如果失败了……

他听见林久说,“为什么会不行?一路走来,我岂不是一直在赢。”

祭祀大典,告一段落。

她又一次大获全胜。

——

嬴政在林久身边写东西,边写边思考,刻刀有时候落下,有时候又长时间的停顿。

今天他没有穿戴之前那身厚重的冠冕,而是穿了一身单薄的黑衣,形制简单,不像是礼服那样层层叠叠裹在他身上。

系统看了一眼嬴政的后颈。

他今天的装束轻缓,所以勉强能从衣领里看见一点苍白的后颈,细小的淤斑均匀排布着,一直隐没到被衣服盖住看不见的地方。

就仿佛有针顺着他的脊骨一路扎下去,又拔出来,留下这些骇人的瘀斑。

确实是有什么东西曾深深扎入他的脊骨,一直深入到脊髓的深度,但不是针而是细长的铜丝。

那是从铁甲的躯干深处蔓延出来的神经触手,以这种简单粗暴到令人瞠目结舌的手段,达成与人体的神经接驳,最终得到以精神驱动铁甲的结果。

这次祭典上众目睽睽之下嬴成蟜一败涂地,嬴政踩着他的头颅得到无限风光。但其实剥开那层表象嬴政赢得远没有那样轻松。

昨天嬴政从祭典上回来时神色自若,脸上却苍白没有血色。

但他一直都是个有点苍白的小孩,是以也没人在意今夜秦王的脸色是不是比平时更惨淡了一点。

嬴政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他撑着那身沉重的冕服,一直走到雍都行宫的深处,走进秦王应当下榻的寝宫。

他转身叫侍从都退下,语速不紧不慢,甚至还有心思问了问华阳夫人今日的饮食,一连串冗长的对话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终于侍从都退下了,寝宫中变得静悄悄的,林久走到嬴政身边歪着头看他,嬴政也安静地看回来。

然后他猛地抓住林久的手,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林久身上。

到这时他的喘息才变得痛苦起来,抓住林久的手脱力地松开了,指尖无力地掠过青红两色的衣裾,最后堪堪抓住一点裙角。

他整个人都脱力地跪坐在地上,眼角抽动,脸孔因为痛苦而扭曲。

抖着手解开层层叠叠的衣、袍、带、裳,最后他身上只剩下之前从铁甲胎宫中脱离出来时,那件单薄的黑色丝衣。

一点点轻微的血腥气飘起来,嬴政低着头,后颈上暴露出来的伤口还没有凝成青紫的瘀斑,而是泛红而肿起,正缓慢渗出成滴的血珠。

神经接驳带来的幻痛如同火焰一般烧灼着他的神经末梢,血珠从他脊骨上连成一排的针孔中渗出来,又顺着脊骨滑落,最后变成干枯的血迹。

仿佛那条脊骨上长出来血红色的鳞。

但他在笑,断断续续的笑,最后变成狂笑,他像个疯子一样一个人独自狂笑。

然后他突然对林久说,“你吃什么呢?你不吃血食,还是说我猎取的血食还不够多,不够珍贵,因此你总是兴致缺缺,不屑于取食。韩国太小了,你想吃楚国吗?还是郑国?”

就这样自顾自的发问。

林久没有回答,嬴政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了。

他自顾自的取出了一张地图,把郑国的位置圈起来,对林久说,“我会把它献给你。”

你就是我,你最想要的就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他以此画圈,挨个把那些诸侯国一个一个圈起来。

最后他在整张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吝啬的不放过任何一个边角,“我会把它们都献给你。”

秦取天下的计划,就这样儿戏一般的诞生了。

——

楚国乃是南方的大国,幅员辽阔,国力强盛,即便与秦国相接壤,尽管隐隐约约也看出来秦国的狼子野心,可楚国也一向自认是一块硬骨头。

楚王熊负刍,现年二十六岁,继位不久,心里并没有危机感。

卡在秦国东进之路咽喉上的乃是七国之中最小最虚弱的韩国,秦国若要灭韩国,楚国必定发兵救援,而韩国不灭,则楚国固若金汤。

逍遥自在的日子且有得过呢,熊负刍是这样想的。

直到有一天,他睡了一觉,半夜忽然被人叫醒了,他的大将军披甲带剑,在他床前一揖到底,“秦破韩,新郑已陷,韩亡矣!”

熊负刍猛然从床上跳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嬴政已经坐在韩王的宫中了。

他在沉思。

他刚从铁傀儡中脱离出来,身上只穿着轻薄的黑色丝衣,赤着脚,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姿容端丽,神色沉凝。

宫室之中空空荡荡,地上的血痕还没有凝固,重重帷幕之外闪过铁傀儡狰狞如同鬼神的影子。

系统如梦似幻地说,“这就完了?这算是……几个小时速通新郑?”

林久说,“没有数。”

系统于是也开始沉思。

这一战之中没有出现任何精妙绝伦的战术和计谋,嬴政一路势如破竹一是因为韩国积弱,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李斯。

李斯训练出来的那些囚犯,没有被用来祭祀大典上,被嬴政废物利用拉到了战场上。

这帮人当然比不上正经的甲士,仅有的可取之处就是数量足够多,于是嬴政也没有像使用正常甲士一样使用他们。

他完全把这帮人当成了一种一次性用品。

登上铁浮图之后,这些铁傀儡就算能忍受住那种剧烈的疼痛不死,也往往会陷入狂乱和崩溃之中。

他们会疯狂的破坏整个战场,直到力尽而亡。

到了那种时候,城墙也往往只剩下短短一截残垣了。

这场以时辰计量的速通新郑之战无疑是奇迹,而完整经历了这一场奇迹的人只有嬴政。

每一战他都亲自上阵,脊骨上的瘀斑来不及结痂就再度被铜丝刺穿,但他脸上只有冷静、冷漠,便如同此时一样。

系统在悄悄看嬴政的脸。

真是奇怪,这一年如此年幼,仅仅十三岁的稚龄,可在他脸上竟然找不出丝毫圆润和稚嫩的痕迹。

但那张脸真是好看,轮廓清晰,五官分明,是只能用端丽来形容的一张脸,一笔一划都像是比着尺子量出来的。

稍有一丝轻浮的气度就压不住这样端丽的长相,但嬴政身上就是连一丝的轻浮气度都没有,他就只是端庄、端正地坐着,坐在韩国的王座上。

他脸上没有笑意,现在没有,从来也没有过。

之前系统还想过是不是因为咸阳宫太沉重阴森,所以嬴政在其中从来不笑。

但现在他忽然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因为觉得他不笑是对的,确实不该笑。

原来是这样。系统出神地想。

之前他一直觉得这个世界魔幻不真实,但此时此刻他似乎终于抓住了一点真实的痕迹。

他看着嬴政的脸,能够承担起九鼎重量的,原来是这样一张脸,确实应该是这样一张脸。

世界变得很安静,像是只有嬴政一个人的存在,而嬴政正向林久看过来。

风轻轻吹动远处和近处的帷幕,林久向他走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就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她离他越来越近。

系统骤然睁大眼睛。

贴得太近了,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嬴政的表情其实根本就不平静,只是因为他的脸过于端丽,所以叫人忽视了他眼睛里那些疯狂的暗流。

他使用铁傀儡使用得过于频繁了,幻痛始终在清晰地灼烧着他的神经,他眼角青筋一直在抽动,眼睛无意识地大睁着。

天光照在他眼瞳深黑色的弧膜上,流溢出幽微的亮光,但旋即就被更深的黑色吞没了……离得这么近,近到能从他眼睛里看见扭曲的倒影。

尸体,火光,鬼神一般狰狞的影子。很难想象他的精神已经被铁傀儡摧残到了什么地步,很难判断此时他眼睛里看见的是人间还是地狱。

系统惊骇到几乎失声,哆哆嗦嗦地说,“他他,他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恐惧到这时候方才慢慢涌上来,像是涨潮的海水。系统想起之前那些频繁的战役,每一次嬴政都沉默着把自己塞进铁傀儡中。

那时候系统甚至在想,神经接驳的疼痛难道也会上瘾吗,不然他怎么如此热衷于摧残自己的神经,那根本不是人类能承受的强度。

但还有一个可能,当时那个可能被所有人都忽略了,可能嬴政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