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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萌萌快七十岁了,因保养的好看起来也就五十出头,穿着白大褂佩戴老花眼镜,笑起来温柔慈祥,跟随处可见的邻家奶奶没差别。

她跟团队进行学术上的讨论,说的专业词汇都是苏清词听不懂的,完事后亲切的交代主治医生和护士,最后亲口叮嘱苏清词一些注意事项。

等专家团队走了,温萌萌留下,看着苏清词,似乎想说点什么。

今天天气很好,骄阳温暖不刺眼,天空湛蓝而宁静,积雪消融。窗户留了一道缝隙,微风落在苏清词的侧脸,掀起他额前碎发柔和的荡漾。这一幕既美如画卷,又浸着某种惊心动魄的破碎。

“苏清词,你妈妈……”温萌萌话说一半,身后传来脚步声,温萌萌住了口,将脸上的情绪敛起,笑着往边上让了让,“苏董。”

苏柏冬走进病房,温萌萌就跟着王秘书先后脚出去了。

苏柏冬走到病床前,张嘴问:“伤口还疼吗?”

苏清词看都没看他一眼:“我疼,您有办法代替吗?”

苏柏冬一塞,苏清词半笑不笑:“所以何必问废话。”

在阴阳怪气怼人这方面,苏清词相当称心应手,好听点说是爽到自己,难听点讲就是杠精。不管别人说什么,他总能故意扭曲对方的意思,俗称不知好歹,是非不分。

苏柏冬面色一沉,跟艳阳高照的天气形成鲜明对比。

苏清词懒懒的道:“还有事吗,没事别挡我阳光。”

苏柏冬怒不可遏:“我真不该管你,就该让你死了痛快!”

“苏董这话可算说到我心坎里了。”苏清词笑出声,把娱乐杂志翻一页,“所以您何必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不过现在觉悟也不晚,下次别再犯了就是。”

“苏清词!”苏柏冬气血狂涌,脸涨得通红,“你别以为,我舍不得你死。”

苏清词不以为然的笑道:“无所谓,反正我活不长,谁管您在不在乎。”

苏柏冬一拳又一拳全打在棉花上,偏偏又拿棉花没办法。打嘴仗,他是不怵的,毕竟是老子的老子,他跟外企谈判桌上舌战群儒的时候,苏清词他妈还搁他姥怀里哭唧唧呢!可是那又怎样?苏清词有病,受不得刺激,他上回还没发火,就是言辞激烈了那么一点点,就害的苏清词进了医院差点一命呜呼。

能怎么办?他是病人他有理,他是孙子他得意。

王秘书听到声音跑进来,说当爷爷的,别跟孙子一般见识,还是孩子嘛。

苏柏冬心说我还是老人呢,该是被尊老爱幼承欢膝下的年纪,现在却搁这儿活受气!

苏清词忽然看向门外,那里走进来一个人。

苏柏冬也看过去,见是裴景臣,暂且忍下脾气,叫上王秘书走了。

裴景臣将保温杯放桌上,边拧开盖子边说:“我炖的丹参红枣猪骨汤。”

倒出小半碗,这样凉得快,裴景臣再用汤勺搅拌搅拌,温度可以入口了,递给苏清词:“知道你最喜欢吃甜品,但医生说不行,你才做完手术,至少三个月之内要清淡饮食。”

苏清词没吱声,迟了几秒接住汤碗。

裴景臣变戏法似的一掏,拿出一只奶黄包:“自己做的低糖低油,你试试能不能当平替。”

苏清词也接过来,咬上一口,甜而不腻,馅料柔软丝滑,奶香十足。

苏清词说:“以后不用了。”

“好。”裴景臣说,“下次我试试椰汁马蹄千层糕。”

苏清词知道裴景臣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他说的不用,不是不喜欢奶黄包,而是以后不用再给他做任何吃的,包括猪骨汤乌鸡汤牛尾汤这个汤那个汤。

医院的伙食很好,营养均衡,日均餐费五千起,不用裴景臣额外加餐。

苏清词忍了忍,还是说了:“医院的三餐很好,有专业的营养师按照每个病人所需的精心调配,有纯饮食也有中医药膳,你不用再弄这些了。”

他说的话有些难听。

裴景臣也知道自己自不量力多此一举做那无用之功,私立医院应有尽有,营养师都是一对一负责的,还有专门的护士,专业的护工,就算他不来,苏清词也可以过得很好。

但是……

裴景臣说:“好吃一点,能恢复的更快。”

苏清词想反驳,但忽然没有力气。

三天前的晚上,裴景臣说:“清词,我没有可怜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体背着病房里唯一的光源,整张脸被遮挡在阴影之中,苏清词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到认真。

不是可怜,那是什么?

同情?还是愧疚?

早说过了,裴景臣是个心软的好人,因为他说了绝症但自己不信忽略了现在心存愧疚这种奇葩心理,裴景臣做得出来。

苏清词感到啼笑皆非。

吃完了午饭,裴景臣问苏清词困不困,还是午睡一下比较好。苏清词反问他还不走?逐客令下的有些不近人情,但裴景臣神色不变,说今天休息日。

真稀罕,苏清词也能从裴景臣嘴里听到休息日三个字。就算逢年过节,整个凌跃都在欢欢喜喜的享受法定假日,咱们这位卷王裴总也要殚精竭虑的办公,不卷死别人,先卷死自己。

苏清词心想幸亏自己是个宅男,不爱出门,可以心平气和的跟裴景臣在家待着,虽然裴景臣总是抱着电脑在忙,很少很少搭理他。

苏清词看电视,裴景臣抱着电脑在忙。苏清词做饭,裴景臣抱着电脑在忙。苏清词窝在懒人沙发里一觉睡醒,裴景臣还是抱着电脑在忙,姿势和角度都不带变的。幸亏足够信赖裴景臣的人品,否则苏清词定要怀疑他假借办公之名,行“跟人网恋”的不轨之事!

有此苏清词实在忍不住了,喊裴景臣看着自己,裴景臣照做了,眼也不眨的看着他,然后没了。

那一瞬间的苏清词真是又气又无力,气裴景臣像块木头,拿自己当空气,整天跟电脑抱在一起,不如去跟电脑过日子吧!又无力自己的脾气发出来也是对牛弹琴,裴景臣又不喜欢他,凭什么顾及他的感受,拿他当空气已是莫大的忍耐,至于跟电脑过,那敢情好啊!白天是互相成就的灵魂伴侣,晚上有海量片子供选择,各种□□应有尽有。

苏清词越想越气,特么的还不如一个电脑!

苏清词有点庆幸自己还没无可救药到跟一台电脑争风吃醋,做出趁裴景臣不注意,赏电脑一丈红把它砸个稀巴烂的事情。

真好,以前想起这些曾经,都会愤愤不平把自己气个半死,一边恨裴景臣不成钢,一边自怨自艾。现在在想这些,竟出奇的平静,没有埋怨,没有不甘,没有自我可怜,只剩下释然。

原来所谓“放下”是这样的,过程虽然曲折,但结果远比自己想象的轻松。

“我想出去走走。”苏清词说。

*

裴景臣推着轮椅上的苏清词,走到花园里的凉亭下,问他要不要进去,苏清词摇头,说想晒晒太阳。

早春的日头落在身上很温暖,并不毒辣,晒久了很舒服。远处是一片高尔夫球场,又不少身穿病号服的人在护士的陪伴下一展身手。

苏清词看他们打球,一时入了神,被裴景臣的手指刮到刘海儿才反应过来。

裴景臣碰到才发现苏清词没有流汗,是他看错了。

苏清词本就生的白,一场大病更显得苍白,在室内有房盖遮挡还好,到了阳光底下,面容白的几乎透明。

他如同一只脆弱的蝴蝶,风一吹就飞了,雨一淋就散了,轻轻一触羽翼就碎了。

裴景臣呼吸一滞,如鲠在喉,过了片刻,他稳住自己的情绪,问:“渴不渴?要喝点水吗?”

苏清词点头。

“你等我。”裴景臣立即去拿。

这里不缺自动贩卖机,他都扫码付款了,才想起来这水太凉。于是返回病房,问护士要了热水,再用保温杯装好,原路返还,却突然发现轮椅上空了。

刹那之间,裴景臣感觉心脏骤然失重,猛烈往下坠!

他仓皇失措的四处找:“苏——”一回头,看见站在凉亭里的苏清词。

心脏坠地,砰的一下,摔得很重。

裴景臣第一步迈出时有些同手同脚,他叫一声“苏清词”,走进凉亭:“怎么起来了,扯到伤口怎么办。”

苏清词看向他:“术后半个月了,都拆线了。”

裴景臣立刻说:“那也不能掉以轻心。”

苏清词没说话,裴景臣把温开水递给他。苏清词双手捧着保温杯,边吹凉边喝。

去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今年的春光来的格外早。霜雪融化了,顺着湿润的土壤蜿蜒流淌,若仔细聆听,竟还有鸟语在放声歌唱。

苏清词稀奇的望去,在三楼的阳台,原来是被人圈养在笼子里的鸟。

“裴景臣,你不必再这样伏低做小。”苏清词说,“你不欠我任何东西,从来都不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