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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林美琴去的时候, 不仅儿子女儿去了,儿媳妇和女婿也都跟着呢。接触过林美琴的都知道,这个女人的杀伤力非同一般, 都有那种不放心的心思在。

半夜出发, 辗转到地方的时候,都已经是早上了。这村子就是贫穷的小村子, 相比起来, 朱铁头家的房子确实是最好的。砖瓦房前后盖的严严整整的, 门口还停着一辆手扶拖拉机。进了院子,院子里放着个半旧的缝纫机,五妮正坐在缝纫机前,笨拙的缝着布条。朱铁头出来招待客人, 见林雨桐看五妮做活,就道, “这孩子耽搁, 上学跟不上了。可也不能看着她下地呀!我舍不得, 想叫她学个手艺,好歹风吹着,雨淋不着的。”

林雨桐点头,“挺好的!”

五妮就指了指向阳的那一面,“那是菜窖!其实都不是菜窖了, 这都有一半在地上了。”

看见了!院子里有个距离地面只一米多的平台。上面打着水泥, 这其实是平房的房顶。也就是说林美琴住的地方,其实是半地下室。也有窗户通风,只不过窗户从里面看的时候挺高, 且外面有钢棍焊接死了的。这地方,阳光是能照进去的, 山上本就不会太潮湿。

站在院子里,谁都没有主动靠近那边。里面也没动静,也没有朝门口走的意思。

林爱俭戳林爱勤,林爱勤躲在一边,“我有了我家丹丹,就越发想不通了。我家丹丹哪怕是要我的肉吃,我都恨不能割下来给她。”因为无法理解,所以感觉无法原谅。

还是林尚德叹了一声,先过去了。大上午的,木门开着,铁栅栏门锁着呢。林美琴盘腿坐在炕上,朝上看着。其实从她的角度是能看见院子里的情况的。院子里这几个孩子她都看得见。

她应该是认出香草了,看着儿子就冷哼,“那就是你娶的媳妇?林家的先人都羞死了。”

林尚德愣了一下,顿时就恼了,“既然羞了林家的先人了,那我明儿回去就改姓,我姓金。”

林美琴那眼神把香草吓的不敢靠近。

林美琴一点也不掩饰看不上香草的样子,眼神又落在大槐身上,紧跟着就嘲讽林爱勤,“好容易当了个工人找了个铁饭碗,就找了这么个对象,你活该一辈子吃苦受累。”姐妹几个就她穿的寒酸,两口子一个级别的,还能不知道大槐配的是哪个女儿?

林爱勤一口气差点没厥过去,“我吃苦受罪我乐意!我不像是有些人,一辈子活的人嫌狗憎的。”

林美琴却像是不知道刺激到别人一样,又挑剔王大宝,“长的那磕碜样,你生的孩子我都没眼看,有个人模样没?”

王大宝也没到丑的地步,不过是厨子嘛!这两年自己开馆子,这个尝尝,那个尝尝,都是油大的吃食,然后有点肥头大耳的趋势。中年做厨子的男人,大致就那么个长相了。你说就说,你说人家孩子干啥?

只说王大宝林爱俭还能忍,你个亲姥姥那么说外孙,这坚决不能忍,“人丑不丑的有什么要紧,反正自来也没听见谁说我家孩子丑的。可有些人那心恶行丑,问问有几个人不知道的。”

王大宝赶紧就拉住了,这太难看了,“少说两句,妈身体不好,你何必呢。”

这个身体不好,是人家不好说脑子有病的意思。

林美琴好似没听见王大宝的话,又看林雨桐和四爷,才要张嘴呢,林雨桐就过去了,蹲在门口,叫了一声:“妈!”

啊?

“这么些年了,我们都过的咋样了我还没跟您说呢。”她声音不疾不徐的,“我大姐这些年过的不错,工作干的好,都当上农场的妇女代表了。我大姐夫虽然在家种地呢,可一年养七八头猪,二十来只羊,一群鸡,几百只兔。光这些您算算多少钱呢?两人膝下有个闺女,叫丹丹,长的又秀气又白净,说话文文静静的。学的可好了,年年考试得第一,中学得上县城来读的,我瞧着,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我二姐跟我二姐夫,自己开了饭馆,生了俩儿子。那俩小子可是好小子,小小年纪就会做生意往店里拉客人,别提多活道的性子。如今在县城有院子又铺子,怕是还想着在省城买铺子做买卖呢。我哥也不错!现在在中医院,正儿八经的药剂师,我嫂子在医院门口开了个店,看病人的人都会过去买点礼品,那一个月的收入是我哥工资的几倍呢。一个是挣钱多,一个是稳定,刚刚好。膝下也俩孩子了,俩闺女,长的像我大姐多些,性子倒是随了我二姐一些。小大人似得,会背药方子了,也会在店里招呼客人。我哥还给找了中医的老大夫给两孩子当师傅,就想着,要是考不上大学,咱自己学个手艺开个药铺也是挣钱的。”

林美琴听的怔愣住了,她整天在小村子里,听到的好日子就是朱铁头这样的日子。可朱铁头的日子再好,也得供着自己。可如今再听,儿女的日子都过成那般了吗?

竟然连德子都进了县城――这些年究竟都发生什么了?

她静静的往下听,眼里带着近乎于执拗的狂热。

林雨桐开始说自己的情况,先说林大牛,“我把我爸的儿子治好了,这你知道吧。后来,我爸连记忆也恢复了,再是想不到,我爸是什么样的人。知道同县大地主夏家吗?我把是夏家小辈的嫡长子,我爷爷和奶奶是留洋回来的教授,刚从大学退休。我还有两个姑姑一个小叔。我大姑在大学任教,已经是副教授了。我大姑父在省电视台,新闻那一摊归他管。”

林美琴不由的看向那十二寸的黑白电视。“对对对!”林雨桐点头,“你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播音员之类的,很了不得吧?那都是云里的人吧?都归我大姑父管的。”

林美琴胸口起伏,抿着嘴唇不言语。

林雨桐看着她的眼睛,“我二姑在军区的歌舞团做副团长,你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歌舞,还有演电视的演员,里面就有跟她一个单位的。二姑夫是市长了,听说马上就能往上再走一级。我那个工作呀……往上数,一半的上级,跟我二姑夫都能拉上关系。还有我小叔,在省厅工作……这些工作具体我都不好跟你说。我呢,婚后生了一对龙凤胎,俩孩子健健康康的,也还算机灵能干。我爸有洋文的基础,在中学当老师。俩孩子自小跟着我爸长大,别的还罢了,俄语、法语、英语、德语说的都很好。我小叔的意思,按照这样的基础条件,报送个外交学院问题还不大,得亏了我爸了,我都不用为孩子的以后操心了。妈,指不定将来,您又两个外交官外孙,您高兴吗?你也知道,当年那些出身高的,现在家产都返还了。我爸名下那些产业多的我都没法数呢。不说县城老家那边的,就是省城,老院子好几套,小洋楼两栋,还有一些铺子都没工夫去看。这还不算在京城的,在苏杭的,那可多了去了。我最近比较愁的是,想给我爸找个老伴。我大姑说他们单位有个管图书馆的阿姨,四十多还没结过婚,那些年耽搁了,我觉得挺好的。我二姑又说他们团有个舞蹈老师,早前为了保持身材不要孩子,如今四十多了,想找个不介意不能生孩子,成熟稳重有魅力的男士……两人死活都看上我爸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选合适!”

说着,她就叹气,“你说,跟了我爸,这以后可比地主家太太舒服自在呀!对了,我家里现在就俩保姆,我除了上班之外,啥事也不干。年前的时候,我爸还给我买了一辆车,花了五千。那车啥都好,就是马力不够,飚不快。我爸见我不喜欢,给我换了一辆越野,一辆十万,钱都交了。但那车得从国外往回运,到现在还没到呢。”她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你说我吧,您还不知道我呀?傻不愣登的其实啥也不会,可谁叫我爸家那边亲人都不错。我二姑夫愣是给我塞警官大学里去了,连元民都去了农林大学,大概是我爷爷给安排的。现在白天去单位混日子,回来就看电视,闲逛荡。孩子我爸和我爷爷奶奶给我管着呢,都不用我插手了。家里有保姆,要水给水,要饭给饭的。就这,我爸总还觉得把我累着了。你说这要嫁进来个后妈,家里是不是还能热闹点。至少我看电视的时候,身边能有个人跟我一道儿说说话。”

林美琴听的跟天方夜谭似得,偏生这还之前听到五妮和六顺两人说的话对上了。

之前朱铁头带俩孩子出了一趟门,回来俩孩子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就说呢。

一个说,“那个大洋楼……比电视上都好看……”

“那个尚叔是家里的管家吗?”

“还有草坪,那么大。”

“汽车也好看!自己买的。”

……

叽叽喳喳的一大堆,之前不知道说的是啥,闹了半天,说的是林大牛!

她知道这丫头说这话事啥意思!这是故意气自己呢!叫自己看看,她和他们现在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她就是想叫自己后悔!想告诉自己说:看!这本来也是你能过的日子!但你为啥没过上呢,因为你自己作的!你是生生把你自己害成如今这模样了。

她在嘲笑自己,在讥讽自己,在往自己的心口上插刀子。

十多年了,不得自由。看见的永远是那么几个人,永远是那么一方天空。这样的日子有多煎熬自己很清楚。

后悔过吗?

后悔过!

常常后悔,这要是还在村子里多好!要是老娘还活着,家里就有主心骨。要是没跟林大牛离婚,家里就有男人支撑。要是没跟几个孩子闹的不愉快,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四丫当兵回来并没有怪自己这当妈的,她体谅家里的不容易。那个时候就该叫俭俭去当兵,然后把勤勤嫁给日子过的好的厨子,最后再叫德子接金红胜的班。孩子们都不走远,按月给钱给生活费,日子过的萧遥又自在,没事了就在村口站着说闲话,哪怕是跟张寡妇斗斗嘴吵一架呢,是不是日子也会有滋有味。

至少不像现在,活着跟个活死人似得。

她也想跟这边俩孩子搞好关系的!可两个孩子前年朱铁头把房子盖好才回来的,养她们的那老东西死了,孩子也大了,孩子回来了。五妮长的像朱铁头,太黑了,太丑了。这样的姑娘是嫁不到好对象的。她好心的告诉孩子不要下地干活,在家里好好养养,养养就白了。告诉孩子少吃点,瘦一点更好看。

结果这孩子是缺心眼,啥话都跟她爸说。朱铁头气坏了,“我闺女哪里不好看?黑怎么了?黑是本色,黑那也是黑牡丹!黑玫瑰!黑出一朵花来。我闺女正长身体,你敢不叫孩子吃饭?我看你就是吃多了撑的。”然后饭食简了一半。

五妮这傻子竟然真听她爸的话,给亲妈减了一半的吃食。

她不想跟傻孩子掰扯了,就又找六顺。她特别不喜欢这个儿子!可这个儿子命硬的很。她在一个瓢泼大雨的夜里生下这个孩子,这个不是朱铁头的孩子!恨不能掐死他,她也真这么做了。朱铁头要再迟来一分钟,她就真掐死了。可惜没有,朱铁头把孩子抱去了连夜抱去找大夫,回头又好好的把孩子抱回来了。他那二杆子,竟然真把那孩子当亲的养,交给族婶,想办法弄白米细面的养着。除了自己和朱铁头,没人知道他不是朱铁头亲生的。

好似昨儿那孩子还是满院子跌跌撞撞的跑,眨眼就成了小儿郎了。

她偷着叫六顺,“我告诉你一句要紧的话,快过来。”

六顺谨慎的不靠前,她还是告诉他:“你爸你是你亲爸,你爸把你亲爸害的进了监狱了,还把我关了起来。我跟你亲爸和你才是一家人!他朱铁头是害你家破人亡的仇人!”

她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偷着给朱铁头告密,反正没多久,工作组就来了。村里人莫名其妙的就开始为自己说好话了。她觉得是大家嫉妒朱铁头挣钱了,估计叫人家以为朱铁头囚禁妻子,是故意给他下绊子呢。她想着,朱铁头有麻烦了。之前朱铁头出门的时候,她真有些幸灾乐祸的。谁知道转脸自家这四个子女来了。她现在明白了,朱铁头不想要自己了。他是变着法的叫自家这四个不得不接自己回去。

她想着,连朱铁头都能算计他们几个,这些年也没见长进个啥。这会子听四丫这么一说,她一下不自信起来。这几个孩子怕不是被人算计了,而是早已经不在乎自己这个麻烦,或是说,觉得控制自己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懒的因为这点小事跟人掰扯,从而影响他们各自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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