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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的菜都是徒弟俩操办的,一只红烧蹄髈,一盆芋儿烧鸡,一盘凉拌萝卜丝,一道白菜汤。青红碧绿,煞是可人。

喜气洋洋好日子,玄虚子大手一挥,拿了坛酒来。

酒是上个月酿的米酒,此时喝来正好。酒液盛在粗陶碗中,一层雪白浮沫下是琥珀般的色泽,在烛火映照下光亮剔透。

玄虚子给两个徒弟各倒了一碗:“为师亲手酿的,甜得很,不醉人。”

清清嗅着米酒甘醇的香气,捧起碗,仰头就灌了起来。

“甜水儿一般,好喝!”她放下碗,满足地长叹一气“师父,我再倒一碗。”

有师必有徒,玄虚子是个好饮的,清清也像个小酒鬼,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酒量深不可测,时时偷饮师父的酒,却从来没醉过。

玄虚子知道徒弟的这点心头好,但从未以“女子怎能如男儿一般好饮”之类的话规训过她,逢年过节,师徒俩甚至还会对斟几杯。

这样说来,师父一向对自己甚宽松的……

清清吃一口肉,饮一口酒,快活地好似飞起来,脑海中的思绪也飞旋:像自己这么大的姑娘,哪个不被家中时时训诫,刻刻看管。虽然泰安小镇民风向来淳朴自然,但像她这样从小就四处野,长大了也来去自由,无拘无束的姑娘也没几个。

米酒一碗接一碗,师父似乎正在对他们说什么又长了一岁,不要再调皮惫懒之类的话,清清面带微笑,顺从点头,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师父似乎,对于所谓的三纲五常、女戒女德,一直都是嗤之以鼻的……更从来没以所谓女儿家的规矩约束过自己。

昏黄烛火下,师父的脸庞如此温暖和煦,甚至那两撇山羊胡,也变得和蔼可亲。

啊,何止女儿家的规矩,她对师父,全无半分恭敬拘谨,平日里插科打诨,以下犯上的事做了太多,师父何曾动过半分怒?

也许是腹中猫尿作祟,也许是此刻温情安逸的氛围太足,向来没心没肺的清清突然感慨万分。

如此开明豁达的师父简直世间少有!她要趁着除夕佳节好好敬师父一杯!

清清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口中唤道:“师父!”

玄虚子正在喝汤,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猛烈地咳嗽起来。

清清连忙绕过桌子,一面帮忙顺气儿,一面连声关切:“师父没事吧?徒儿给您拍拍。”

玄虚子脸色涨红,一个劲摆手,看上去十分难受,清清见状,拍得更卖力了。

裴远时很知道被师姐拍抚的滋味,他正要开口劝阻,却见师姐神色有异。

清清口中喃喃:“上了年纪,喝点汤水都受不住……”

“树欲静而风不止,徒欲养而师不待……徒儿还能孝敬您几年呢?呜呜呜……”

说着,她伏在玄虚子肩头,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裴远时连忙上前,想把她拉开,未想她竟摇摇晃晃地起身,沉甸甸的身子挂在了他身上,嘴里念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类的话,他扒都扒不下。

玄虚子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听到清清的胡话,不满道:“这丫头今日怎么了?平日里那么能喝,这点米酒竟能上头?”

裴远时手忙脚乱地把清清扶到椅子上,见她脸色绯红,眼神迷蒙,像盖了一层雾气一般,这不是醉了是什么?

他伸手抚上她的额头,触感滚烫。得了,顽劣师姐不听劝阻,执意玩雪,受寒又饮酒,终于生出病来。

他扶着她,扭头向玄虚子汇报情况,说着说着,感觉自己停在她额头上的手被人握住了。

他回头一看,只见清清拿下他的手,贴在了脸颊上,眼睛享受一般眯了起来:“石头师弟的手……跟那大石头一般,冰冰凉凉好舒服。”

他试图抽回手,她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握得更紧:“摸一下也不给?真小气。”

顽劣师姐是当真顽劣啊……

玄虚子指使裴远时把清清扶回房去,他自己则要进灶房,煮些驱寒的汤药。

裴远时左哄右哄,好说歹说,清清才肯起身挪步,但手犹不肯放,把他的手在脸上贴了又贴。

二人拉拉扯扯地走到院子中,雪地路滑,檐下石阶亦有一层薄冰,裴远时愈加小心。

偶尔传来爆竹焰火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山中回响,应当是山脚的居民在庆贺节日。

清清听见这几声声响,突然把手放下,不肯走了,任裴远时牵拉,岿然不动。

她抬起头,向师弟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些,他只得照做。

她凑近他的耳朵,大声说:“今天真高兴,师弟!”

裴远时耳朵快被震麻了,但他露出微笑:“我也很高兴,师姐。”

清清愣愣地看着他,眼中水波潋滟,又忽的伸手抚上他的脸,手指温热柔软,如蝴蝶颤动翅膀般轻柔,小心翼翼地抚过鼻尖与眉梢,最后停在脸颊上。

他的心突然狂跳不止。

下一秒,她却捏住他颊上的肉,如捏雪球一般揉搓起来。

“师弟,师弟。”醉后的声调含混不清“我虽叫你石头,却不愿意你真像石头一样冷冰冰的。”

“我知道你原先发生了很多事,那些事老叫你不开心……”

“今儿是今年最后一个日子……”她的声音低下去,他得费力凑近才能听清楚。

“要多笑笑,”她耳语道“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