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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正二刻的小方山山道,裴远时在练剑。

他日日都是卯时起身练剑,不过最近,他没有在小霜观内练剑,而是去了后山。

因为他在练“破风”。

破风,顾名思义,是破局的剑招。它刁钻又狠辣,若成功使出,能扭转乾坤,让对手溃于一击之下。

他至今还记得,玄虚子教给他那天,他当时深深的震撼,原来剑还能这么挥砍,原来剑气能如此锋锐,锋锐到像一把无形的剑。

他忍不住问,倘若学会了破风,不是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天下无敌了?

玄虚子听了,只是嘲笑,笑他太过天真。

“你徒有剑技,还未有剑心,破风可不是你想学就能学会,就算学会,也不是随时随地能使出来的。”

玄虚子说没错,这是相当难的一招,他练了小半个月,仍是不得要领。

但是没关系,面对想要的东西,他大多数时候都很有耐心。

于是卯正二刻的小方山山道,他开始了今天第一百零二十八次练习。

右手持剑,左脚往前踏步的同时,腰往后仰,接着将剑挥出。

格、扫、刺。

每一步都行云流水,每一步都完美无缺,当剑锋破空而出,那锋利的剑气与周遭气流相震,发出一阵尖锐无比的嗡鸣。

真奇怪,明明是把木剑,怎么会有铁剑的剑鸣?

伴随着嗡鸣之声,他面前那棵被当做靶子的槐树,哗啦啦落下无数枝叶,林中鸟雀被惊起,扑棱着翅膀奋飞而出。

木剑的剑气斩断了树木,算不算得某种意义上的,“相煎何太急”?

他拿着那把粗糙的、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寒酸的桃木剑,为自己刚刚想到的这句俏皮话勾了勾嘴角。

几乎是立即,他想将这个笑话告诉那个女孩听。

但是不行,因为这个点她还在睡觉,她总是喜欢睡懒觉,这也是他特意来后山练剑的原因。

“破风”的剑鸣会扰着她。

事实上,当他在玄虚子的教导下,第一次尝试“破风”,就能已有这样的剑鸣。剑尖刺出的一瞬间,它发出的声音尖锐肃杀,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还未从那样的寒意中回过神,便听到玄虚子说:“不够。”

玄虚子跟他单独在一块的时候,很少会像在他师姐面前一样,露出和蔼的表情,说笑逗乐。面对裴远时,他是个再标准不过的严师。

他要求极高,不苟言笑,话语寥寥,对裴远时说得最多的便是:“不够。”

玄虚子教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让裴远时由衷地敬佩并感激,他根本不在意这一点严厉。

况且,他十分清楚,“不够”指的是什么。

他的剑心还不够,他的杀意还不够,要报仇雪恨、以血洗血还不够,要保护一个人,将那些纷争恶意从她身边彻底阻隔开来,他还远远不够。

所以他只是沉默着挥剑,从凌晨到破晓,从结着霜的草叶到枝繁叶茂的槐树,今天他已经练习了一百零二十八次破风,还不够。

他想用那句俏皮话讨她的欢心,想看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他生出笑意,但他知道,他的野心远不止一句话,不止这只言片语带来的片刻愉快。

他从来都不满足于这点愉快,他想给她更多,因为他想得到的更多。

裴远时拎着剑,他垂下眼,看着自己脚边一朵明黄色的野花,它颤巍巍地开着,颜色却极鲜极亮。

它就开在那里,又漂亮,又易得,挨得那么近,完全不设防的样子,只要伸出手轻轻一掐,就能独自拥有这份美丽。

他有些卑劣地想到,幸好它是开在这里。

他又自嘲地想到,他真的太过贪心。

他又开始了第一百零二十九次挥剑。

直到少女打着哈欠从观里出来寻他,叫他一道下山去,裴远时才收回了剑。

二人敲开了义庄的门,当陈仵作说,苏少卿昨日已经离开了的时候,清清十分震惊。

她结结巴巴地说:“怎么会?他醒来不过两天,这就走啦?”

陈仵作说,少卿已经返回长安,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去办。

“好吧……”清清有些失落,她今天带来了好些凝神静心的符纸,想帮苏少卿加持作法。毕竟他前些日子沉溺梦境,心神十分虚弱,若是不好好休养,极易招来邪秽之物。

但他不打一声招呼便离开了,这让她心里有说不清的滋味。

陈仵作见她背着大包小包,自然晓得她意欲何来,他安抚道:“丫头放心,少卿不会再做消极轻生之事。”

清清垂着头,她恹恹地说:“但愿如此吧。”

她心情不佳,陈仵作留她用饭,她也没答应,背着包袱灰溜溜地走了。

裴远时跟在她后面,见她闷闷不乐,便想拿话逗她开心。

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清清却停住了脚,她指着天上,问他:“你看那是何物?”

裴远时便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看,蓝莹莹的天空,澄澈明净,缀着两朵白云,是个舒适的春日天气。

他迟疑道:“是……云?”

清清望着那两朵云,喃喃道:“你想到了什么?”

裴远时思索道:“师姐想吃云吞?”

清清瞪了他一眼,她说:“流云!清竹居士那把琵琶便叫‘流云’。”

她一说,裴远时就想起来了,那天苏少卿和他们一起吃饭,饭桌上,他们提到了这把琴。

于是他说:“无拘无束,来去自由,这应当是被疾病所束缚,身体如同囹圄的清竹居士,所向往的生活。”

清清道:“这正是我想说的。”

她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说:“苏少卿的梦境后劲忒大,如今他好端端回长安了,我这两天的心绪倒是难平,做梦都喘不过气来。要是这种法术多使几次,人怕得疯掉。”

未等裴远时开口,她一握拳头:“看来,我得休整几天,这几天早上不用喊我,我要好好休息调养。”

裴远时说:“师姐,我何时早上喊过你?你不是一直都近三竿才起。”

清清愤然道:“胡说八道!我向来都是鸡鸣起身,勤勉操练,一日不落,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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