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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刚过,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穿过狭窄山缝,走出晨雾,来到空荡荡的山谷之中。

高点的是个少年,身着雪白道袍,梳着混元髻,眉若刀裁,眼尾狭长。他缓步走在山谷间,姿容如雪中孤鹤,让人恍然觉得是哪位谪仙来了此地。

身量矮一些的是位少女,比起另一人的一丝不苟,她显得随意很多,穿着窄衣阔裤,两条发辫还有些潦草。她口中叼着根嫩草茎,一边走一边张望,顾盼之间,眼波流转,十足的鲜活灵动。

“哎,你说,我们今天把地底下的邪秽除掉了,明天他们来此处,会不会发现异样?”

“不会,来的只是些不通道术的人,他们瞧不出来。”

“一点都不通?那谁到时候给他们解开藏东西的障眼法?”

“我。”

“……”

清清无语凝噎,她怎么差点忘了,萧子熠现在虽然在暗度陈仓地帮素灵真人做事,但他的身份终究是润月真人的弟子。

萧子熠已经开始往地上抛洒法水,他神色冷淡,只专心做自己的事,似乎并没什么闲聊的兴致。

清清便暗暗叹了口气,第一百次打消了从他这里探听消息的念头。

她取出一枚铜钱,两掌相贴,将它合在其中,闭着眼,低声念了一遍道炁咒。再将手打开时,铜钱已经泛起了缕缕青光。

选好方位后,清清将它斜插在松软泥土中,这样的流程重复了八遍,终于算是完成了基本布局。

那厢萧子熠也燃起了香烛,他一转身,那袅袅青烟便顺着雪色衣角漾开。

看着,是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清清自然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她问询道:“可以开始了吗?”

萧子熠看了看天色,说:“开始罢。”说着,他便拿着法剑,走到了铜钱正中的阵眼位置,面向正南方站定。

他垂着眼,右手持剑,左手在剑锋上轻轻一抹,剑身立即散发出微微金光。

空旷湿润的谷底,响起了少年冷冽的声嗓:“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一字一句,如碎玉触地,随着咒语的念祷,剑身上的金光越来越盛。

萧子熠神情未变,在最后一个字念出的瞬间,将剑尖一挽,衣袖翻飞,其间寒光闪过,他把剑直直插进了脚下泥土之中。剑身全部没入,只剩一个剑柄露出地面。

清清站在东南角“兑”的方位,正好能将他瞧得一清二楚。她暗自咋舌,萧子熠这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实在是过于赏心悦目了。

插地之前那个剑花是有必要挽的吗?怎么看都有卖弄的意味啊……

随着剑身没入地面,八个方位上的铜钱开始震颤了起来,发出剑啸般的嗡鸣声响,彼此呼应着,声音越来越大,在周围卷出一道道无形的气流。

清清敛了神色,双手结印,口中默念起昨天习得的咒语,为法阵运转提供助力。

刷的一声,八枚铜钱齐齐从地下飞出,以阵眼中的萧子熠为中心,在半空中打起转来。它们的速度逐渐加快,带出一阵阵猛烈罡风,地上生长着的嫩草野花之类,已经被利风齐齐切断。

残破草叶被带上半空,夹在风中,描摹出气流的形状。泥土,碎石,甚至地表浅浅的积水都被卷起,渐渐形成遮天蔽日之感。

这片飞沙走石之中,右侧的萧子熠始终站得很稳,他双目闭着,用结了印的手驱使铜钱保持飞速旋转。

风将他的衣袂吹刮而起,隐约可见少年清瘦的身形。白衣飘飞着,如同一只振动双翅的鹤。

清清丝毫不敢松懈,她已经隐隐能感觉到,脚底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

那会是什么东西,她实在是再清楚不过。

本就松松垮垮的头发被风吹得更散,清清索性也闭上眼,专心致志地念咒,不去想那玩意儿有多可怖。

狂风大概持续了半刻钟,终于,她听见山谷骤然响起一声鹤唳,清越而悠远,回响不绝,风瞬间便止息。

那不是鹤唳,清清默默地想,那是萧子熠惯用的一个术法,法剑与污浊相激,能发出类似于鹤的鸣叫之声……

这个声音响起,意味着那把倒插在土中的剑,已经碰上了他们此番要消灭的东西了。

她缓缓睁开了眼,陡然见了光,还有些不适……但很快,她眯着的双眼便难以控制地睁大,因为此时整个山谷底部,都趴伏着密密麻麻的蜘蛛。

虽然心里早已做了准备,但真正看到这一幕时,清清还是觉得难以忍受。

泥土中,草叶间,石块里,三三两两的都是血红的可怕怪物。清清试图移开目光,但发现无论看着哪处,视线中都会有狰狞的红色存在。

那罗们攒动着,细细的腿脚不住地摩擦蠕动,似乎因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天日而十分不安。

清清看了一眼,顿时恶心,但又忍不住再看两眼,终于发现,这地上的那罗似乎和那晚上古拉玉身上那只似乎有所不同。

它们像初生的幼蛛,远远没有古拉玉那只肥硕,颜色也没那么浓烈。仔细观察,有的蜘蛛身下还有黄豆般大小的卵,挤挤挨挨地排在一起……

清清看着那一排排卵,总算彻底受不住了,她痛苦地说:“到底什么时候进行下一步?”

萧子熠终于开了金口:“我来便可,你且去歇着。”

清清咬着牙道:“这片地方还有其他落脚处吗?我就站在这,你快些吧。”

萧子熠瞥了她一眼:“害怕了?”

清清立刻挺直背,她抱起手臂,暗暗掩住上面的鸡皮疙瘩:“我是害怕你害怕。”

萧子熠用手在空中一拂,一道金光凭空现出,他凉凉地说:“待会儿这东西会炸开,难免掉下些秽物污浊。”

清清微笑道:“无妨。”

萧子熠便不再说话,他敛了眉目,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捏了个复杂的法诀,斜指向地面。

洞罡太元阵是宗内长老才能修习的密等阵法,这是难得的、能近距离观摩整个施法过程的机会。清清紧盯着他的动作,眼睛一眨也不眨。

金光围绕盘旋在萧子熠身侧,愈来愈明亮,气流卷起他鬓边发丝,衣袂亦随之鼓动,山谷中,风再次漫卷而来。

终于,他将手一抬,周身道道光束立刻如活物一般四散,纷纷遁地而去。一时间尘止风消,谷内静得好似死地。

渐渐地,有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像枯柴被压断,像干果被碾碎,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细细碎碎地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浊气。

清清往地上看去,只见褐色泥土之中绽开一团团血雾,乳黄浆汁和破碎残肢炸开又散落,一时间,整个山谷中哔啵的声响此起彼伏。

……看来今天的午食是不用吃了。

半刻钟之后,声音逐渐平息。

视线之内已经寻不到还能蠕动的蜘蛛,只有一地腥臭汁液,斑斑点点地洒在泥土间。

站在旋涡中心的萧子熠丝毫没沾染上半点痕迹,一身白衣干净如初,复杂深奥的秘阵似乎并未给他带来什么消耗,他神色仍是淡淡的。

他说:“结束了。”

清清皱着眉:“地上全是污秽,不一并清除了吗?”

萧子熠说:“你弄吧,我累了。”

清清诧异地看着他。

萧子熠面无表情地将法剑抛给她。

清清一把接过,手指触上剑柄,上面还有淡淡的余温。她懒得多问,当即闭眼,口中念道:“太上说法时,金钟响玉音;百秽藏九地,诸魔伏骞林;天花散法雨,法鼓振迷层……”

少女陡然睁开双眼,剑尖往天上一指,喝道:“愿倾八霞光,照依归依心。急急如律令!”

剑尖瞬间迸射出一道青光,直直往空中激射,紧接着嗡一声破碎开来,化成万千个星子般的光团,缓缓往下坠落。

污浊触碰到光团,如沙块没入流水,转瞬便被洗刷消融,除了空中残余的隐隐腥气,别的一点印记都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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