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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踩进及腰的杂草,也不顾灰尘,坐在了小马上。苏南一步步跟来的女人,发丝在微风中翻飞,不染一缕尘埃。

真正从南方来的姐姐,满足了她们对女性气质的想象。

“这样做,你开心吗?”苏南轻启唇。

“或许吧。”

“小青,妈不是想要——”

“我知道。”苏青抢了话,又缓和下来,“她希望我过得好,我也想要她安心。可有时候我就是觉得过不去,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那不是你的错。”

“当年也不是咱爸的错,他一样要对你负责。妈说得没错,我就是和爸一模一样,我们都有病。”

沉默半晌,苏南从流浪包里摸出烟盒,对上苏青讶异的目光,淡然一笑:“我可以抽支烟吗?”

苏青收敛表情,比了个请的手势。

苏南咬破薄荷爆珠,娴熟地引燃星火,呵出雾气,“我不想过了。”

苏青怔然,“他外边有人了?”

苏南又笑,“没有,他想送豆豆去省城上国际小学,以后好出国,我受不了他。但不是为这个,就是觉得没意思了。和那些太太比较就是我全部的生活,我连清洁都不能做,他说掉价。”

“哈?”

一阵沉默。

苏青说:“你准备和妈说么?”

苏南撩了撩额边的发,露出鲜有的抱怨,“本来想等你结婚了再提,现在好了,我也懵了。”

“你怪我吗?”

苏南的亲生父亲在工地上出了事,孟家拒不负责。两家的恩怨剪不断。

“小青,我怎么会怪你。”苏南掸了掸烟灰,低头笑。

夜色里似乎释怀了什么,两人注视着彼此。

“你喜欢他吗?”

“谈不上。”苏青说。

“我也算是看着你们长大了,他没走歪,还知道找个活儿做,简直就是奇迹。”

“你们不了解他,他不坏。”

“要想妈接受,还得一段时间。今晚妈睡觉的时候还和我叨叨,‘那孟叙冬该给的一样不能少’!”苏南捏着嗓音学艾秀英说话,逗得苏青咯咯笑。

笑过了苏青说:“我觉得他不靠家里也行,不过我要是他,就非要把家产捏在手里。凭什么呀,小三上位拼两个儿子就好过一生啦?”

苏南轻轻推了苏青一下,“还为他打抱不平。他妈妈走了,这么多年小妈陪着他爸白手起家也不容易。”

苏青有几分认真,“我不关心道不道德,别人家怎么乱搞随便,但孟家这事儿我就是看不来。好好的一个人,给搞成什么样了?”

“你还说不喜欢他。”

苏青哑然片刻,打趣:“要喜欢也是他喜欢我,你不知道他小时候什么样,苏乔叫他矮冬瓜。”

忽然提起这个久违的名字,两人都沉默了。

“……爸葬礼的时候,我托人打听她,最后在他们学校网站找到她的邮箱。我给她发了邮件,希望她回来看看。”苏南轻轻摇头,是说没有回音。

苏青抬头望天,细雪如春日乱舞的柳絮,落在她冰凉的鼻尖。

“我羡慕她,不是说她有多好。我羡慕她有勇气割舍亲情。你知道么,我在那么多书里读到的都是一个道理,人的一切欲望与激情本质上是为了对抗死亡。她无惧死亡,才有这样的勇气。”

“没有人不怕死的,我希望我死的时候也像爸一样,有那么多人来。”

好似要一吐心中积淤的感情,苏青长叹一口气,“我觉得爸活得像诗人。我不想活成那样,我的人生该是一个完整的课题,最后致谢的时候我要写——感谢我的家人,感谢我自己,拥有生活的一切波伏娃:我想要的是生命的一切。,这一刻我愿为死亡献出心脏。”

或许她是人们口中的小镇做题家,但从未因学习而紧巴。对她来说学习是件太过轻松的事,反而面对艾秀英的逼迫才想要故意使坏。

中学的时候,在艾秀英将她与姐姐比较的责骂中,她一度放弃学习,只要逮着机会便上网吧鏖战劲舞团。母女俩在网吧猫捉老鼠,经常搞得鸡飞狗跳。

后来姐姐们接连考上大学出去了,尤其姐姐考上 Top2,县城里的人每每上澡堂都会夸耀。苏青被激起不服输的斗志,开始对学习上心,尽管最终与 Top2 失之交臂。

大学是个小世界,有太多县城看不到的逻辑。一路从海淀升上来的同学,和教授像同龄人般玩笑的同学,名牌包换了又换的同学,家在内环有四合院的同学,拿外籍身份轻松入读的同学,透过他们的眼睛,她看到北京的美丽。

贫穷与匮乏并未中伤她的心灵,她读海德格尔与博尔赫斯,消解现实的美丽。还是不够彻底,才会相信读哲学的男友能带她进入那个世界。

她读萧红,读伍尔夫、苏珊·桑塔格、阿列克谢耶维奇与茨维塔耶娃,读更多的女诗人。她游离在男人之间,他们都有太多伪装,就和小武一样,日常也像是为性准备的前戏。

她做老师,是自己想要做老师。她回来,也是自己要回来。她从来只遵从自己的意愿,如果不去追问生活中那些事与愿违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