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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上,长冈半太郎又聊起了自己的科研方向:“我本人也是原子论的坚定支持者,只不过一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今天能遇见你实在是太让我兴奋了。我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关于原子模型的设想,并不同于汤姆逊教授所提出的‘枣糕模型’,正好与先生一起探讨一下。”

李谕说:“教授请讲。”

长冈半太郎从包中拿出一沓纸:“这是我这段时间的研究成果,我设想原子的微观模型应该是类似于土星以及其卫星般的结构。”

“咦?”李谕拿起那张纸,中间画着一个巨大的原子核,然后四周则是小小的核外电子,的确就像是土星与卫星的结构。

长冈半太郎略带期待地问道:“先生觉得如何?”

李谕说:“确实比枣糕模型要先进,你是如何做出的这种猜想?”

长冈半太郎说:“其实我也是凭借直觉与猜测。”

李谕心中叹了口气,虽然看起来长冈半太郎的“土星模型”与几年后卢瑟福的“行星模型”大同小异,不过物理学家的眼光都是很毒辣的:一个是土星带着卫星,一个是太阳带着行星。本质上大不相同。

卢瑟福敢提出来“行星模型”是有根基的:也就是大名鼎鼎的α粒子散射实验。正是通过这个实验让卢瑟福知道了原子核内绝大部分都是空旷的,原子核的体积应当非常小。

所以他才提出了类似整个太阳系的“行星模型”,因为太阳系也很空旷,而正好太阳的质量又极大。

但是长冈半太郎的模型则太像猜出来的:土星与卫星所组成的系统根本没有那么大的空旷空间。如果长冈也做过α粒子散射实验,肯定不会提出这个模型。

不过终归是比枣糕模型好一些,李谕只好说:“你可以尝试将其发表。”

长冈却实打实叹了口气:“我已经寄给过西方多个科学杂志,不过并没有机构感兴趣。现在的日本在科学界没有什么话语权,连发表个看法的地方都没有。所以我才震惊于你的成就,竟然可以令那些白人老爷,而且是皇家科学院对你礼遇有加。”

“确实不太容易。”李谕说。

他能够达到这种成就,完全因为一个未来人的超远眼光才能做到,凭空的猜测,哪怕只是少一点证据也会被洋人们否定。

长冈半太郎无奈道:“我也留过学,能够看得出,白人看待其他肤色的人种大都认为低一等。但我坚信,在道德与操守上,亚洲人要远胜西方,尽管国家贫穷。”

这话说得没毛病,不过从一个日本人口中说出来总感觉怪怪的。

毕竟几十年后日本人在中国的所作所为堪称毫无道德与操守。

不过长冈半太郎属于纯粹的学者,没有任何军国相关思想,甚至后来日本侵华,在占领区搞“奴化教育”,强令中国人学日语时,他还愤慨地说道:“(对中国),日本有必要重新认识这个国家和国民。必须充分考虑此国民的伟大之处,以及他们对世界文化的贡献。让其讲日语的事就算了吧!倒是日本人不说现代汉语是不行的,我们自己应该废除古汉语科目,学习现代中国语。”

当时许多东京大学的教授、校长都对日军的做法表示无法理解,但学界的力量毕竟太小了,彼时的日军早就脱离了控制。

李谕说道:“或许东西方的命运多年后的确会翻转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长冈半太郎除了猜出来一个“土星模型”,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贡献了,不过他的确是日本物理学的开山鼻祖,他的徒子徒孙倒是蛮厉害。

他的学生就是给日本研究原子弹的仁科芳雄。

当然了,连德国海森堡领导的团队都没有成功,仁科芳雄更不可能成功。更何况日本压根没有铀矿。连原材料都没有,难道凭武士道精神高呼万岁就可以造出来原子弹?

不过其实能想到原子弹这种在四十年代完美诠释了原子物理顶级理论、最高科技的武器,就可以想象日本在短短三四十年后,物理学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他们甚至在三十年代已经建了粒子回旋加速器……

在广岛挨了一发“小男孩”后,亲赴现场调研美军到底用的什么武器,并最终下结论是原子弹的就是仁科芳雄。

日本陆军大概是1941年开始的原子弹项目,后来日本的海军被打没了,无所事事下又利用京都大学另搞了一个班子也来研究原子弹。

他们见到原子弹的威力后更想要原子弹了,给仁科芳雄的团队下命令六个月内造出来原子弹。

只不过军部的人压根不懂原理,更不可能懂核物理学,只妄想有了这玩意帝国又能站起来了,他们要做的就是撑过艰难的六个月,然后就是帝国新的明天。

不过早在45年4月,仁科芳雄的实验室就连同重要资料都被美国空军炸没了,别说六个月,六年也白搭。

陆军啥也不管,这是唯一的希望了,于是就把这帮科学家拉到一个新的基地继续研究,不过他们倒是不用忙乎了,因为没多久第二颗“胖子”也来了。

后来日本一直在国际上博同情,说自己是唯一被原子弹攻击的国家,太惨了。但他们为什么挨炸却矢口不提,呵呵。

仁科芳雄作为日本物理学的二代目算是在原子弹研究中蹉跎过去,不过后来的三代目就真的厉害起来,也就是日本第一位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汤川秀树。

好吧,这都是后话了。

很快火车到了东京,当他们来到东京帝国大学时,直接来到理学部。

反正现在物理数学不分家的大学有的是,李谕完全能理解。

长冈半太郎说:“时日不早,先生今日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会在礼堂为您召开一场盛大的演讲。”

当天李谕真有点累,本来还想逛逛霓虹国,来日本的几天里不是在看劝业博览会就是在参观学校或者赶路。听说这边温泉不错,但想法刚冒出来,脑袋一碰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晚睡得挺香,因为不用像睡宾馆的小床一样担心掉下去,——这次直接很传统的睡在了地板上。倒是也说明长冈半太郎给李谕安排的住处很大,用了心。

第二天,李谕来到理学部礼堂外时,已经人山人海,他甚至在人群中发现一些中国人也来了。

有一个人李谕还挺熟悉,因为此人太出名了:章太炎!

他在中日之间往返过多次,今天能够出席倒是不算例外。

这个时代的国人确实太过自卑,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出色的国人大家都想亲眼看看。

李谕作为顶级优秀的科研工作者,在华人华侨圈子里的名气现在要比国内还大。

当然,李谕不擅组织,名气无论如何也不会比上“康圣人”(不考虑革命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