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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说:“所以我今日才上书,应当立即废除科举,而不是逐渐递减科举录取名额。快刀斩乱麻,早晚都有这一天,长痛不如短痛。”

王文韶说:“武断,太武断!”

袁世凯见说不动他,于是对奕劻说:“王爷,不然您再给各路督抚、将军发函,问问他们的意见,咱们少数服从多数还不成?”

奕劻竟然答应了这个非常“民主”的决定:“好主意,我今天就命人依次询问。”

他心里想的是正好可以把事情往后再拖一拖。

不用再讨论这个棘手的问题,奕劻很高兴,聊起了其他事:“听说最近京城里有日本人对帝师李谕要痛下杀手,这件事怎么处理的?”

袁世凯说:“好像是一个大清邮局的邮差捏造了信件,诬陷于他。”

奕劻点点头:“还好不是日本人指使,不然真是难办。袁大人,你曾总督朝鲜多年,与日本军方有不少接触,他们会不会真的派军队与俄国决战?”

袁世凯在朝鲜还是有不少耳目的,回道:“王爷,现在日本已经在朝鲜登陆,目标直指旅顺。”

“哎呀!”奕劻颇为吃惊,“要是真在咱们的地儿上打起来,可不好办。”

袁世凯问道:“王爷认为应该如何处理?”

“这我可说不准,要问太后的意见。”奕劻连忙说。

袁世凯淡淡笑了笑,说:“在下知道了。”

——

李谕正在家中书房伏案工作,吕碧城在外面敲了敲门。

李谕说:“进来就是。”

吕碧城轻步挪进来,说:“严师让我告诉你,请你去一趟大学堂。”

“大学堂?有什么事?”李谕问道。

吕碧城说:“好像是几名日本教员不在,他们无法解答学生们的一些数理问题,让你临时救个场。”

严复的面子肯定要给的,李谕答应道:“走,现在就出发。”

赵谦作为司机,开着车带两人来到了北城的京师大学堂。

来到教室后,严复立刻招呼他:“你终于来了!我们研究了半天,一点头绪都没有。”

李谕走过去一看,差点晕倒,原来就是一些三角学的题目,最多就是较为基本的初中奥数题难度。

问问题的是师范馆学生,但不管怎么说,总体上比之前有了一些进步,不再是简单的加减乘除小学数学应用题。

李谕拿起粉笔,很快就在黑板上给他们演算完成。

学生们大都是刚接触字母符号,一时之间没有搞明白。于是李谕又放慢速度,给他们再次演算了两遍,才有部分人理解。

此时,窗外突然有一人赞叹道:“原来这就是西学中最精妙的数学,奇哉妙哉!”

李谕看向外面,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于是问道:“你也是大学堂的学生?”

窗外的人俯首道:“帝师大人,冒昧了!在下刘春霖,赴京赶考。曾听闻师长言及京城开设了一所西学大学堂,学的是真正经世致用的学问,遂来参观。”

原来是今年马上就要高中的状元,也就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状元。

李谕问道:“你的师长是哪位,眼见如此开阔。”

刘春霖说:“回帝师,我曾在保定莲池书院读书十余年,师从吴汝纶吴大人,他曾经做过京师大学堂的中文总教习,不止一次提到这里才是真正的书院。”

吴汝纶作为桐城派的代表,担任过很多年保定莲池书院的院长。

李谕想起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吴汝纶了,于是问道:“吴院长身体最近可好?”

刘春霖黯然道:“院长已经过世。”

李谕一惊,回道:“节哀。”

刘春霖说:“吴院长曾经告诉我们,新学是未来之学,而且庞杂繁复,比之儒学甚之百倍。而基础学科如数理等学问,更应该推广开来,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学帝王之学。”

李谕并没有和吴汝纶有过多少交流,没想到这个做了多年书院院长的老学究,竟然有这样开明的思想,难怪能当京师大学堂的中文总教习。

他可比岳麓书院那位顽固守旧的山长王先谦好多了。

于是李谕继续同刘春霖聊起来:“我记得吴院长曾经在花甲之年远赴日本考察过教育。”

刘春霖说:“没错,这趟旅途对院长影响颇大,他去的地方不多,但第一站就去了马关。遥想当年李中堂在这签下丧权辱国的条约,还中了一枪,身心俱损,令院长感慨不已,写下了‘伤心之地’四个大字。”

吴汝纶和李鸿章有不少交集,因为他两个都是曾国藩的门生。

曾国藩的门生里,最出名的肯定是李鸿章。不过李鸿章并不是“曾门四弟子”。

在四弟子中,曾国藩最期盼会有成绩的,是张裕钊和吴汝纶。

看得出,京师大学堂复办时选择的这些人,都极为匹配:张百熙、严复、林纾、辜鸿铭、吴汝纶,以及美国人丁韪良,都是有本事、有能力又真心想办新式教育的。

李谕说:“吴院长爱国之心,可敬可佩。”

刘春霖继续说:

“院长回来后,多次告诫我们有机会应当在求取功名之外多学学西学,并且不应只限于政法。

“他提到在日本时,一位叫做山根的少将来拜访过他,两人谈及吴院长的儿子以后的志向是什么时,院长回道,日后将学政治法律。

“山根少将听后哈哈大笑,然后说,‘贵国人喜学宰相之学,满国皆李傅相也’(即李鸿章)!

院长甚为触动,回国后亲言,即便是学西学,中国学子仍读书只为考取功名,学所谓‘帝王之术’,想的是如何做大官,埋头做事的基础学科则无人问津,这是万万不成的。”

李谕听了也挺感动,说道:“好一句‘满国皆李傅相也’,但大多世人仍旧蒙在鼓中,看不清时局。”

吴汝纶老先生出国也算是受辱,但起码明白知耻而后勇,可惜过早去世,没有看到科举废除的那一天。

不过就算真看到,他做了一辈子儒学教育,内心估计也会非常纠结吧。

而那位日本山根少将说的话非常鞭辟入里,他还算不上什么日本知名人物,已经看得如此透彻,更别提其他日本精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