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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谕则继续乘车北上,在长春停车时,头山满上了车。

头山满此刻就像他的名字,“志得意满”,为自己坚持对俄强硬而取得的胜利自得不已,在日本国内的声望急剧攀升。日本的一些政界人物也不得不对这个近似于黑道老大的人敬上三分。

头山满说:“此前一次我与李君在火车上相遇,还曾畅饮一路。”

李谕皮笑肉不笑:“头山先生还有酒兴?”

头山满说:“有当然有,不过今天没有带好酒。”

李谕说:“无酒无妨,喝酒多了误事。”

“的确,”头山满说,“而且今天不宜饮酒。”

李谕讶道:“头山先生出门还会看黄历?”

“这是中国人的习惯,”头山满说,“但我今天有正事。”

李谕根本不想多问,于是说:“改日再约。”

李谕有点想休息,但头山满又说道:“不知李院士去哈尔滨所为何事?”

李谕又给他解释了一下。

头山满摸了摸胡须:“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李谕准备回包间睡一会儿,在过道中走路时,不小心踩了一个人的脚,连忙说道:“实在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被踩的人正用一个鸭舌帽盖着头坐在座位上仰面睡觉,这一脚让他顿时一惊,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李谕没想到他这么大的反应,又道歉道:“真是不好意思!”

被踩的人一只手刚才已经伸入怀中,看李谕是个中国人,才放松下来,四处看了看后,用日语对他说:“小心点。”

李谕挥了挥手:“下次注意。”

被踩的人手从怀中伸了出来,李谕发现他的无名指少了一截。

李谕心中一惊,断指同盟会?

不过表面上没有表现成任何情绪,回了自己房间。

如果没猜错,刚才李谕踩到的,就是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的朝鲜人。

李谕一拍脑门,我去,原来伊藤博文也在这辆车上。

难怪刚才头山满会说今天有正事。

而安重根刚才说日语,应该是把自己假扮成了日本人。

似乎他还想在火车上动手,不过伊藤博文坐在专门的车厢,与其他车厢前后相邻的两节车厢里都是日方安保人员,无从下手。

火车抵达哈尔滨时,外面有很多欢迎人群。

这次伊藤博文来哈尔滨,是与俄国财政大臣举行会面,希望取得沙俄对日本彻底吞并朝鲜的谅解。

别看伊藤博文已经在日本国内下野,但他现在的身份是朝鲜“统监”,就是朝鲜的太上皇。

两年前,伊藤博文逼迫朝鲜国王高宗退位,并解散了朝鲜军队,让朝鲜成了不折不扣的日本殖民地。

而伊藤博文当了朝鲜太子的老师,被授予“太子太师”之职,准备把朝鲜太子培育成傀儡国王。

总之如今的伊藤博文在朝鲜的地位相当显赫。

伊藤博文还装出一副和善谦恭的面孔,在每次演讲结束之前,必不忘对在场的朝、日官员说“我现在提议,请诸君随我三呼韩皇万岁”。

戏嘛,肯定要演足。

伊藤博文走出火车时,下面的人群不住欢呼。

而安重根则迅速靠近,当机立断,掏出怀中的勃朗宁M1900手枪,朝着五米外的伊藤博文就是三枪。

枪枪命中要害。

伊藤博文的护卫冲上前抓他时,安重根把剩下的几发子弹打完,便从容被捕。

李谕竟然亲眼看到了这个历史事件,倒地的伊藤博文被团团围住,现场乱作一团。

哈尔滨火车站的俄国士兵也是无语,当初李谕在这儿用手枪打死了几名日本人,如今一个朝鲜人又来一遭,用的还是同一款手枪,简直把俄国负责安保的人员脸打得啪啪响。

伊藤博文并没有像传言中那样听说刺杀者是朝鲜人后骂一句“蠢货”,事实上他二十分钟后就咽气了,到死都不知道杀他的是谁。

话说他也没什么好骂的。

这老小子从策划甲午战争、《马关条约》,到统监朝鲜,每一步棋都是赤裸裸的侵略行为。

当年为了尽早掠夺宝岛,伊藤博文招数用尽。李鸿章看不惯他难看的吃相,对伊藤博文说:“宝岛已是日本囊中之物,又何必如此着急。”

伊藤博文厚颜无耻地回道:“还没有咽下去,我们饿得厉害。”

他早该猜到有这一天,不知道临死时有没有想起李鸿章在日本马关时也经历过一次刺杀。

现场很快封锁,安重根也被捕,其他人群则被赶到大厅一一审核身份。

过了四五个小时后,李谕才在俄国中东路司令霍尔瓦特的指示下离开。

霍尔瓦特对日本人没啥好感,而且当时李谕在哈尔滨的枪击事件也间接救了他。

霍尔瓦特把李谕从火车站带了出来:“李谕院士,恕我无法与你叙旧,本人还要处理火车站的事情。”

李谕得去看科兹洛夫最后一面,根本无心在这儿久留,于是说道:“已经很感谢。”

按说,案件发生在哈尔滨,火车站的路权归俄国,中俄两国都可以负责审理此案。

但日本实在霸道,整个审理过程,从旁听者、翻译员,到庭审法官、检察官,以至律师,无一不是日本人。

朝鲜当局本来还想给安重根请个律师,被日本拒绝。

所以结局不用猜,安重根肯定是死刑。

判处死刑后,日本法官为了显示自己的“人道”,给安重根五天的上诉权。

安重根如此回答:“我对判决结果不服,但我不上诉。我不怕死,所以不上诉。假如我有罪,就罪在我是善良而弱小的朝鲜国民。”

日本人可是恨透他了。

而章太炎盛赞安重根是“亚洲第一义侠”。

中山先生则写诗称他是:“功盖三韩名万国,生无百岁死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