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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闸口, 会以各种各样的形态存在,一首歌,一句话, 一种天气, 万物皆有可?能。

对于程音而言,则是一个背后抱。

眼?睛被遮盖, 其他感官的觉知便被无尽放大,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像太阳晒过的江边的风,夹着清淡的消毒水味。

她在他怀中,整个人都被稳妥地保护了起来,同周围的一切全然隔离。

然而回?忆无孔不入, 被她用心掩盖的那部分回?忆,突然打开了闸门,洪水般倾泻而出。

她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林建华的秘密很快被传得人尽皆知,传播者和给?她寄出匿名信的,大概是?同一个人。

同学的背后议论已经算不得什?么?, 麻烦的是?,会有人直接闹到她眼?前。

林霏霏,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就读于隔壁的一所职业高中。那所学校管得不严, 学生翘课是?常态,林霏霏三天两头跑来寻她的麻烦。

放学被堵在校门口那是?家常便饭,那个同父异母的女孩, 完全继承了林建文的血脉, 希腊人称为胆汁质的那种脾性——暴躁易怒,精力旺盛, 以捉弄戏耍程音为乐。

而程音继承的,大概只有“林”这个姓,一个身?娇体弱的林妹妹,体力上根本不是?林霏霏的对手?。

霸凌发生于校园之外,在没?有产生任何实?质伤害之前,属于法?律、学校、家庭都无法?覆盖的盲区。

那段时间程敏华在和林建文闹离婚,程音不想因为这种事去让她妈烦心,便像巴黎人容忍跳蚤一样,随便林霏霏胡乱蹦跶。

一味纵容的结果?,就是?冲突逐步升级。

程音那天心情很差,面对对方的挑衅,把话回?得格外难听——林霏霏打听到当天是?程音生日?,炫耀说林建文晚上要带她去骑马,根本不记得她生日?这回?事。

程音忍不住反唇相讥:私生子?终于能见光了?你知道私生子?英文怎么?说吗?哦你英语从来不及格,我教你啊,bastard,you bastard。

林霏霏文化课再不好,这个词还是?听得懂,何况程音那张脸,看起?来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明明同一个爸生的,五官也长得差不多,偏偏程音抽到了基因彩票,哪怕嘲讽人,明媚脸庞都光彩照人。

新仇旧恨齐齐涌来,林霏霏终于恼羞成怒,对程音动了手?。

也怪程音那天疏忽,一不注意被人堵在了死胡同,四下无人,正适合发挥人性的恶。林霏霏仗着体能和身?高优势,将她蒙头蒙脑一顿抽,最后还反锁进了学校的厕所间。

暑假来临前的最后一天,校园已经没?什?么?人,直到天黑,程音才被路过的保洁阿姨搭救。

她在学校的传达室报了警,却没?想到,这天晚上,警察也在找她。

叫她去太平间认尸。

警察在电话里重复了三遍,程音一句都没?有听懂——认尸?谁的尸?程敏华?

她妈妈自杀了?怎么?可?能?肯定是?搞错了。

是?,她的家庭确实?已经破裂,林建文很久都没?有再回?过家。可?是?程敏华面对感情的背叛,婚姻的失败,处理得非常平稳和自洽。

后来程音在街上看到时髦女孩穿的T恤,胸口写着——女人失去了男人,就如鱼儿失去了自行车——总会忍不住想到她的妈妈。

当时,程敏华就潇洒自若到了这种程度。

所以程音完全没?有发现,她妈有任何情绪上的异常,更想不到程敏华会选择跳桥自杀,在她生日?的当天。

甚至早上出门的时候,程敏华还让她放学早点回?家,一起?吃特意订好的生日?蛋糕。

那天晚上,满身?狼藉的程音,在停尸房看到了她的生日?蛋糕。

粘在程敏华的裤腿上,蛋糕嫩黄,奶油细腻,夹杂一团团粘稠的深红浆液,不知是?碾碎的血肉还是?草莓。

她想吐,吐不出来,想逃,腿不听使唤。

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声?呼救,可?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已经死了,再没?有人可?以救得了她。

后来程音和心理医生讨论了很多次,程敏华既然存了自杀的念头,为什?么?看起?来若无其事,如期定了蛋糕,还去店里取了蛋糕。

是?故意报复她吗?让她从今往后再也不能过生日?,从此生日?变忌日?。

还是?说,原本她妈也是?想好好活着,看到这个生日?蛋糕,想起?人生不幸的根源,才受了刺激?

可?惜,斯人已逝,没?有人能再给?她确切的答案。

而在当时,程音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妈妈死了,因为她的缘故。

这个念头是?如此剧毒,让她肌肉僵硬,呼吸紊乱。

医生忙着收敛遗容,并未注意到小姑娘的异样——她的舌头痛到麻木,鼻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快被喉咙里的血给?呛死了。

没?有人能听到她心中无声?的呼救。

季辞就是?在这时出现,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

他一手?捂住她的眼?,一手?探入了她的口中,急切的声?音穿过一切无形的屏障,传到了她的耳中:“知知,松口!”

正如此时此刻。

回?忆的浓度过于粘稠,剥夺了周围的氧气,牙齿也完全不受她的控制。程音浑身?颤抖,感觉到舌尖传来的锐痛,但还在继续紧咬。

季辞松开了她拿手?电的那只手?,握住了她的下巴,用力打开她不受控的牙关:“知知,松口!”

他的声?音再次穿透一切屏障,将她猛然唤醒。

程音深吸了口气,从回?忆中挣脱,同时也从他的怀中努力挣脱。

“别?碰我!”她转身?抬手?,将再次靠近的男人推开,“别?过来,你先别?过来。”

季辞刹住了脚。

程音背过身?去,面前杂乱蓬勃的灌木丛,散发仲春的草木芬芳。她将呼吸尽量拉长,放缓,反复了数十次,总算平复了情绪。

舌尖火辣辣的,浓浓铁锈味,估计又被咬破了。

昏暗无光的夜。

手?电不知滚落至何方,树丛中的小情侣都迁徙去了别?处,连那只歌声?惆怅的布谷鸟也不知所踪。

程音站在野花丛中,手?指还有点抖。她按照熊医生教她的方式,正念冥想,又缓缓数了几个呼吸。

“刚才按错按钮了,不好意思。”再转身?时,她已恢复了常态。

“对不起?。”季辞却不怎么?正常。

他站在她的面前,相隔一步之遥,声?音轻柔得如同一朵初雪,是?在哄人的态度:“下次不来了,好吗,下次我不会再带你来了。”

程音在黑暗中抬着脸,眼?前只有飘浮的半圆形光斑,她完全看不清季辞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专注的视线。

他的声?音饱含着心疼,很容易让人沉溺其中。

又或者是?她想多了,瞎子?的想象力总是?过于丰富,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而已。

程音没?有回?答,她往后退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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