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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说:

“对不起师尊,我去明知山睡。”

姜狸说:“你站住。”

他停在了原地。

姜狸说:“浮生,你现在长大了,不听师尊的话了。”

他想:她都不要他了,他还听她的话做什么呢?

可是他的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地钉在了原地。

夜色当中,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你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就不叫我师尊了,天天叫我姜狸姜狸。你一点也不尊敬我。你心里还有一点当我是你的师尊吗?”

他安静了一会儿,垂眸。

——不叫她师尊是喜欢她、不想一辈子当她的徒弟;不叫她狸狸是因为这个称呼太亲昵,生怕被人发现他的心思。

但是他没有反驳,只是说:“师尊,我错了。”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他沉默不语,只好移开视线、低下头,努力不去看她。

……

因为喜欢她,他不想当她一辈子的徒弟。

然而,他在努力挣脱亲情的束缚之时,却毫无意外地会伤害到那个柔软小蚕茧里的人。他挣扎的步子越大,她就越会觉得受伤。

姜狸不知道他的喜欢有几分、有多重,她只知道,他受不了亲情的束缚了,她的小蝴蝶要留下她一个人,飞走了。

姜狸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可是黑暗里,眼睛已经红了一片:

“你呢,从小就聪明,有108个心眼,和师尊玩骰子,每次明明可以赢都让着我。小时候我就教你不可以对亲人用手段,现在你长大了,你那八百个心眼,全都用在了自己师尊身上。”

他扯了扯嘴角,轻声说:

“刚刚还是108个心眼,现在又变成了800个。”

“师尊,我的心,到底是个漏斗,还是个筛子?”

姜狸让他闭嘴。

于是,他安静了下来。

——可是不这样,这一辈子,你都不会看我一眼。

至少现在,你能把我当个男人看了,是不是?

玉浮生就是这样的人。他就是做事不择手段、心机深沉又喜欢算计,小时候他就知道,想要活命就要去争、去抢,一旦犹豫就会死。他喜欢她就要去争取,抓到一线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他看着地面,说:“师尊,我错了,对不起。”

“我没有不把你当做师尊。”

姜狸却问他:为什么不敢抬头看她,玉浮生,你是不是心虚了?

——就在一分钟前,姜狸刚刚说不许他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但是徒弟不能说什么,只能无奈地抬头看她。是了,姜狸其实一直在徒弟面前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只是她经常会忽视这一点。

但是当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姜狸显然已经发红眼睛。

他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姜狸很少哭的,她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而且有种和外表不符的坚韧。从小到大,遇见了天大的事情,她都会笑眯眯地告诉他什么事情都没有。

但是现在,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偏头过去。

“我知道你现在厉害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那一瞬间。

他觉得自己罪大恶极,简直应该去十八层地狱里待着。

他狼狈地低下头,不敢盯着她。

但是又不想让她哭,想要哄她,在原地局促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他以为姜狸哭是因为他做了错事,不该喜欢自己的师尊。

那怎么办呢?

他能把喜欢干嚼生咽下去么?

他想不到答案,只能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听着。

姜狸还在谴责他,声音哽咽得断断续续:

“御剑宗有化神修士,比我强,比我厉害。你想要去找别人教你,还回来做什么呢?望仙山那么小,早就放不下你了是不是?我、我、我白养你那么大,你就是、就是……”

她说着说着,他终于听明白了。

突然,他抬起了头,受宠若惊地看着自己的师尊。

——她是因为他要去御剑门才哭的么?

“你还敢那样看着我,我的住处你说闯就闯,我的结界你说进就进,既然不把、不把我当做师尊了,还回来做什么?”

他愣愣地看着她:

“师尊,你没有要赶我走?”

那一瞬间,他就像是从地狱重新回到了人间。

只可惜,哭得很专心且投入姜狸根本不搭理他——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的时候,徒弟掉河里了她都不会看一眼。

徒弟要上前,她就哽咽着让他滚;

徒弟一动,她就让他走了就永远都别回来;

他还不能一直看着她,因为他看的时间一长,姜狸就会问他,是不是又想要欺师灭祖了?怎么,长大了,又想要来威胁她这个师尊了?

他只能不远不近地站着,像是块手足无措的大木头。

——还很碍事。

因为姜狸一边抽泣一边还埋怨他越长越大,在望仙山很占地方,他长得高,还非常影响望仙山的光照。

他越长大,越讨人嫌。

徒弟只能无奈地听着,心里一片苦涩。

他第一次看见师尊哭成这样,很是想要去哄她的,可是他站在原地翻遍了全身,却没翻出来什么东西,只有袖子里的那枚星星吊坠可以拿出来哄她。

他低下头,将吊坠上的血迹用掌心仔仔细细擦干净。

他说:“师尊,其实我是来告诉你,我不去御剑门。那封推荐函,已经被我烧了。”

只可惜这句话他足足说了三遍,姜狸才听清楚。

那抽噎声戛然而止。

她立马问他为什么不早说?

徒弟:“……”

徒弟低头:“师尊,我错了。”

许久之后,她问:“那为什么不去了?”

他想说因为他想要守着师尊——但是经过了刚刚的事,他不敢说这种类似于表白心意的话了。

他不想被姜狸扫地出门了。

于是他只能低声道:“回来,给师尊煮面。”

她伤心了太长时间,还没缓过神来,虽然停下来了还在一抽一抽的。

他的手心那枚星星吊坠已经被他捂热了。

他走了过来,这回姜狸终于没让他滚了。

他蹲在了师尊面前,把东西递给她。

那是少年时,第一次心动的时候,玉浮生买回来的那一只。

因为师尊的眼睛就像是星星一样,他经常拿出来看一看,后来就放在了袖子里一直揣着。

可是姜狸不知道。

她看着那明显是小姑娘才会喜欢的碎灵石吊坠。

她说:“玉浮生,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哄。”

但是这一次,他很固执地没有收回吊坠。

“师尊,小时候你都是这样哄我的,长大了,我也可以哄一哄师尊,对不对?”

“师尊,你很好,我从未想过不认师尊,我从小就想要给师尊当小跟班,现在也一样。”

——只是因为太喜欢她、太想要和她在一起,甚至超过了徒弟对师尊的范畴而已。可是这种狂热的、病态的爱,他要怎么和她解释得清楚呢?

他在树下和她说了很多。

他试图告诉她,他想要反过来照顾她、保护她,不是因不把她当师尊,而是和她当时的心情是一样,他从未想过离开她。

“狸狸,家人是就会想要保护彼此的,对不对?”

姜狸停了下来,渐渐地在他的目光当中被安抚了下来。

心脏里就像是塞了一颗酸酸的橙子。

她低下头,不说话了。

至于那些冒犯、不恭敬。

徒弟说:“是我算计师尊、冒犯师尊、都是我不好。”

只是,说了那么多,他都不愿意收回那枚吊坠:

“师尊,你收下,好不好?”

他的语气太可怜了。

她抬头打量徒弟,却发现他今天显得有些狼狈,那种阴鸷的模样和游刃有余都消失了,他的面色苍白得像是白纸一般,唇上也没有任何血色,他和她说话的时候,都像是在强打精神。

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丢掉、又淋了一场大雨的大狗狗。

她的视线停在了那吊坠上,最后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枚星星吊坠。

姜狸说:“你不要装可怜,装委屈,你心眼最多了,有……”

他笑了一下:“八百个。”

他说:“师尊,能让我靠一会么?”

他站了太长时间,大氅下的里衣透出依稀的血迹。

姜狸说:“我告诉你,玉浮生,你以为经过昨天,我还会相信你那一套么?你撒娇也没用,我已经看透了你——”

话音落下,她的肩膀上一沉。

呼吸声在她的耳畔。

他说:“狸狸,就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