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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无表情地看完了。

姜狸信上写了一大串,让他等她回来再听她解释。最后还在结尾写道:不管怎么样,师尊都是最爱你的。

他很冷酷地审视着这几句话:花言巧语的姜狸、狡猾的姜狸、负心猫姜狸。

——她明明是和江破虚的情丝断了之后才来找他的。

——她明明在快死的时候眼前还出现了别人。

他的内心翻涌着种种恶毒的念头。

“啪”地一下,纸鹤变成了一朵小玫瑰。

他冷酷地审视着那朵玫瑰花。

玫瑰花“呱”了一声,变成了纸做的青蛙呱呱呱地跳走了。

玉浮生:“……”

他盯着那只纸青蛙跳过他的靴面。

气得头晕。

算了。

突然,他抬起了眸子,看向了江破虚飞去的方向:

不行,姜狸刚刚在信里说了,她在无尽海、擎天柱里!

……

江破虚的双目已经开始流血,但是刺眼的强光过去后,他还是看见了无尽海的异动。

——擎天柱就在无尽海的中央。

姜狸正在修复擎天柱,但是她丝毫没有注意到,伴随着那道裂缝渐渐地缝合,下面的无尽海开始变得波诡云谲、滔天的波浪疯狂地拍打着柱身,仿佛海底的地面在移动。

那光柱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他迟疑了一步,他的手中有剑,可以上前撑住擎天柱一段时间——但是玉浮生就在后面要杀他。

在江破虚的眼里,玉浮生不过是靠着歪门邪道成神的魔星、降世就是为了带来灾祸。前世他死后,世人都只觉大快人心,他的坟墓成为了禁地,从来没有人进去送过一朵花、悼念过一句。说一句人人得而诛之也不为过。

玉浮生不会心慈手软的!

江破虚下意识地想要转过身去寻找法器的时候——

身后的破空之声传过来,断崖之上,一只巨大的白虎已经猛地冲了下去!

它的身体快速地化成了白光,一跃朝着擎天柱的方向奔去。

滔天的巨浪不能去拍打擎天柱——

因为姜狸在里面。

……

等到巨浪平息,虎神巨大的本体也就牢牢地卡在了擎天柱的下方。世界上再也没有虎神本体更加坚硬、强悍的法器了。

一直到晚上,巨浪平息后,海水里才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玉浮生的魂体。

江破虚不可置信地说:“你直接舍弃了肉身?”

勾曳在心里笑出了声:哈哈,主人,他竟然以为你这么伟大。

玉浮生神魂离体,暂时杀不了这人。

但是他朝着江破虚走过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人似乎有点的道心不稳。

玉浮生想起来了江破虚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天道何其不公,竟任由你这样的人成了神。”

江破虚是什么意思?

玉浮生决定趁着他的道心不稳,诈一诈他。

然而,在他走近后,江破虚的第一句话却是:“你的神骨是假的。”

江破虚流血的眼睛看着玉浮生的魂魄——有神骨的神转世,魂魄也是带着金边的;但是玉浮生的魂魄却和前世一样,是灰黑色的。

江破虚笃定道:“你的身上没有神骨了。”

江破虚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流血的双眼对上了玉浮生:“原来是你,是你回来了。”

也对,虎神逆转了时间,将自己消耗殆尽,绝无可能再塑自己的神骨了——他看上去连记忆都没有了,被削弱到了这个地步。

玉浮生面不改色,垂下了眸子不作声。

心里却如天巨浪。

虎王没能够得逞,他从来没有被剥过神骨;他和姜狸一样认为自己可以顺利地修炼成神,而且他的修炼的确有着超过常人的速度。

偏偏,江破虚说他的神骨是假的。

江破虚看着他,打量道:“你修炼的邪法,吸食鬼气壮大自身,每天夜里都会觉得很痛苦,那种万蚁噬心之苦,你忍受了多少年,快疯了吧?”

玉浮生安静地想:

不,他不觉得痛苦,每天晚上他都睡得很好;除了姜狸经常半夜把他踢醒。他甚至以为吸收鬼气是他的一种本能,原来是邪法么?

可是,为什么没有反噬?

他的确有点疯,但是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姜狸的心里竟然有这个瘪三。他戳瞎了这个家伙的眼睛还不够。

要不是本体要护着姜狸,他现在就想要把江破虚切成一万段送下去喂鱼。

但是显然江破虚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明明伤得很重,却笑了:

“玉浮生,你这回赢不了我了。”

江破虚如今情丝断了,无情道成;而玉浮生既没了神骨,又舍弃了肉身。

玉浮生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神魂飘了过去。

回去的时候还记得捡起了姜狸的纸青蛙。

玉浮生盯着那只青蛙看了很久。

觉得这癞蛤蟆有点像江破虚。

……

玉浮生不信江破虚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他认为江破虚在故弄玄虚、神神叨叨。

但是在这个等待姜狸从无尽海回来的冬天,玉浮生开始频繁地做梦了。

自从杀虎王的那个夜晚开始,玉浮生的脑海里就经常出现很多画面,但他以为自己看见的是某种“可能”、而非真实的记忆;

他也从未把江破虚的话和这些画面联系起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枚戒指的缘故,他得到了虎神的一部分力量,于是沉睡的另外一段记忆开始慢慢地苏醒了。

整个冬季,他都陷入了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记忆漩涡当中。

第一个月,他梦见自己在放逐之地那座山上住了很多年。

破旧的衣服永远遮不住凛冽的寒风;不会说话、与野兽争食。

梦里十五年的寒风刮过去,吹得醒过来的他也只觉得寒彻骨髓。

原来他恨死了冬天。

最讨厌下雪。

因为只有冻伤、濒死、走遍整座山一整个月翻不到一口吃的饥饿。

直到姜狸的小纸鹤飞了过来。

她写道:“小漂亮,我很喜欢你的睫毛,你知道么?下雪的时候,你的睫毛上沾着积雪的时候很美,我想要亲亲你的睫毛。”

他认认真真地看了好几遍,裹在大氅里冷得彻骨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一点温度。

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镜子里自己的睫毛,确实很好看。

姜狸继续写道:

“小漂亮,还记得我们在望仙山的时候过新年么?每一年你都能吃到幸运饺子,是因为师尊偷偷在饺子上打了标记。”

他笑了一下。

他来到了姜狸经常坐的火炉边煮姜茶。

在姜茶咕噜噜的声音里,他的记忆回到了遥远的望仙山,在那里每个飘雪的冬季,小虎崽都坐在师尊的身边认认真真地帮她剥板栗壳。

温暖重新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他又不恨冬天了。

第二个月,他开始梦见自己的漫漫成神路上,骸骨累累。

玉浮生醒过来的时候,几乎记不清自己是谁了,只是被杀戮欲扭曲得浑浑噩噩。

幸好不归墟全都是伥鬼,他暂时找不到下手的对象;只是坐在黑暗的角落里,面无表情地寻找着活物。

姜狸的小纸鹤飞过来了。

她说:“打开书桌底下的小格子。”

玉浮生,或者说是“虎神”安静了一会儿,翻开了那格子。

里面是一只全新的桃花木雕傀儡猫。

他一碰到它,它就笑眯眯地用姜狸的声音说:“小漂亮,好漂亮!”

他想:小漂亮,是谁?

但是他喜欢这个声音。

他戳一下,那只小猫就会发出这种他很喜欢的声音。

他玩了很长时间,坐在了那只小猫面前。

他不想杀下去了。

他就像是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一样,玩了很长的时间。

——这是“虎神”的第一个玩具。

……

等到不再做杀戮的噩梦,反复迷失在记忆里之后,玉浮生才去了望仙山。

他很想姜狸,于是也不去自己的房间里睡了,霸占了有她气息的卧室。

冬天最难熬的一个月,是一场神骨被抽出来的梦。

那个梦境里他躺在血泊里,雪花渐渐地覆盖在他的身上。

他觉得身上好冷好疼。

他醒过来坐在火边烤了很久还是没有暖和起来,手指在发抖。

小纸鹤飞了过来。

纸条上写着:

“小漂亮,你记得有空回望仙山晒晒被子——晒完被子,可以打开我埋在树下的东西。”

他打开一看,里面飞出了好多好多的白色小蝴蝶。

它们绕着他飞舞。

有的蝴蝶停在了他的指尖;

有的蝴蝶落在了他的面颊上,给了他一个吻。

“亲爱的小漂亮。

你说你是埋在地下的蚕。

其实在你等待冰雪消融的时间里,师尊也一直爱着你。

只是爱有很多种表达形式。

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他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天气了。

他愣愣地抬起头。

阳光也就穿透了乌云,降落在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