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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丹桂苑后,姜椿闲来无事,正想让桂叶帮自己将头上的首饰摘下来,她打算睡个回笼觉。

昨夜宋时桉折腾到三更天才停歇,她本就睡得晚,偏还睡得不安稳,梦里隐约似乎好像还梦到了原主。

可惜她已记不清梦中的具体细节,不晓得原主有没有说什么话,或是有甚遗愿交待自己完成。

所以嘛,她就假装没这回事儿。

阿弥陀佛,人死如灯灭,原主也该早点安息才好。

桂叶才刚从她头上拔下来第一根金钗,外头就响起桂枝着急忙慌的声音:“奶奶,我听人说老太太回府了。”

姜椿顿时一凛。

这些天以来,她已经从无数人口里听过宋老太太周氏的大名,无不说她性情古板,动辄讲规矩,比国子监的夫子还更爱教训人。

姜椿心里有些不以为意。

就凭周氏偏疼宋时音这个孙女,给宋时音的待遇处处压过其他孙女,甚至还越过了几个孙子,就可以看出来,她这所谓的讲规矩也只是浮于表面的讲规矩。

如此一来,自己就没甚好怕的了。

姜椿怕的是本性刻板的老太太,这样的性格多是打小养成的,老了被人敬着让着,只会愈发苛刻。

有这样一个太婆婆压在头上的话,姜椿觉得自己的悠闲好日子就到头了。

好在周氏并非是这样的人,倒还算有的救。

姜椿抬了抬手,对桂叶道:“把那钗再给我插回去,老太太回府,我得去迎接一下。”

桂叶犹豫片刻,弱弱建议道:“奶奶,不如您换身素净些的衣裳?听闻老太太不喜张扬,您这身大红衣裳有些太扎眼了。”

姜椿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不必,祖母不爱张扬,又不是我不爱张扬,怎地就穿不得大红衣裳了?”

姜椿对衣裳颜色其实并没什么偏好,这衣裳的布料还是宋时音帮她选的。

但她这人天生反骨,旁人越不让她做甚,她便越要做甚。

于是她就这样穿着一身大红长袄配藏蓝遍地金五谷丰登马面裙来到了二门处。

一身素净浅蓝短袄并宝蓝素缎马面裙的钟文谨见状,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她偷摸往姜椿身边挪了挪,小声道:“大嫂,听说老太太不喜张扬,要不你回去换身衣裳再来?

横竖老太太的马车才刚进城,到家只怕还得两刻钟功夫。”

姜椿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觉得我这身衣裳就挺好,红红火火的,多喜庆,祖母见了一定会欢喜的。”

钟文谨:“……”

大嫂这是盲目自信还是无所畏惧?

这就是招赘了上门女婿的妻主大人才有的底气?

真是太失算了,早知道当初自己就该以救命之恩相要挟,让宋时锐入赘钟家,当自己的上门女婿了。

那样的话,自己这会子也就不必惴惴不安地担忧老太太会不会针对自己了。

大嫂不愧是大嫂,真有成算!

片刻后,庄氏等几个妯娌也都赶了过来。

几人身上也穿得相当低调,不是蓝色就是绿色,就连她们的丫鬟,也无一人穿红色系衣裳。

甚至宋时音这个最受周氏宠爱的孙女,都换上了柳黄长袄并芽绿褶裙。

于是姜椿就成了人群中最靓的仔。

她嘴角抽了抽。

心想你们至于嘛,老太太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一个个的如临大敌,连红色系衣裳都不敢穿了。

两刻钟后,一辆马车在二门口停下,从上头下来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半根乱发都不见,身上浆洗得发白的衣裳上半点褶皱都没有,神情冷峻严肃没有任何表情的老太太。

姜椿顿时理解她们了。

好嘛,这不就跟她高中教导主任一个画风?

可怕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她人往这里一站,话都不用说,就能给人极强的压迫感,让人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去,好缩小存在感,不被她注意到。

众人立时福身,齐声道:“恭迎老太太回府。”

周氏用那双能看透世事的老眼环顾一圈,皱眉道:“就你们几个回来了?郎君跟小郎君们一个都没回来?”

庄氏忙恭敬回道:“回老太太,桉哥儿跟锐哥儿也回来了,他们一个去翰林院坐班,一个去锦衣卫当差了。”

想了想,她伸手推了下姜椿,又伸手推了下钟文谨,讪笑道:“不过他们的娘子在这里。”

姜椿跟钟文谨收到庄氏的示意,上前一步,再次福身行礼道:“孙媳拜见祖母。”

周氏眉头顿时皱成个川字,冷声对庄氏道:“咱们宋家平反才没一个月,你就急急忙忙给桉哥儿跟锐哥儿娶亲了?

急到连等我这个祖母跟老大这个父亲回来都不愿意等?”

庄氏额头都要冒汗了,连忙解释道:“老太太容禀,桉哥儿跟锐哥儿是在宋家平反前娶的娘子……”

不等庄氏说完,就被周氏给打断了:“自古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俩不告而娶,这两门亲事我们宋家不认。”

姜椿这暴脾气,一听这话就憋不住了,立时插嘴道:“好叫老太太知道,我跟我夫君呢,不是他娶我,而是我娶他,他可是我们姜家的上门女婿哟。”

话到这里,她抬眼看向周氏,轻哼一声:“亲事做不做得数,我这个当妻主的说了才算,老太太您这个赘婿的娘家人说了可不算哟。”

周氏瞳孔地震,转头看向庄氏,不可置信道:“庄氏,她说的可是真的?”

庄氏硬着头皮点头道:“回老太太,的确如此。”

周氏怒道:“胡闹!简直就是胡闹!堂堂宋家的儿郎,怎可能给别家当上门女婿?哪家配让我们宋家的儿郎当她家的上门女婿?”

姜椿幽幽道:“我家配呀,我们姜家配。”

庄氏侧头瞪了姜椿一眼,用口型无声警告她:“你闭嘴。”

闭嘴是不可能闭嘴的,姜椿说得更欢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我跟我夫君你情我愿,老太太您就不要当那棒打鸳鸯的恶人啦,早点认清现实,咱们也好凑合着过日子不是?”

周氏不屑冷哼一声,懒得再理会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而是继续询问庄氏:“她是甚出身来历?”

这个“她”显然说的就是姜椿。

钟文谨抿了抿唇,大嫂在前头吸引走了全部火力,似乎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大嫂也忒不容易了些,回头自己一定从拼夕夕商城多买些好东西送给大嫂,以感谢她替自己挡木仓之恩。

庄氏不敢欺瞒婆母,一五一十地说道:“桉哥儿媳妇祖籍齐州府红叶县红叶镇大柳树村,家里是杀猪卖肉的屠户,家中只她跟姜郎君父女两人。”

周氏简直给气笑了:“这么说来,她只是个乡野屠户的女儿?

乡野屠户的女儿也敢肖想我们宋家的嫡长孙,未来的族长,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姜椿气死人不偿命地说道:“怎么就不能肖想了嘛?我都跟夫君圆房一年半啦,日日都睡在一起,都老夫老妻喽。”

周氏大家出身,嫁的又是门当户对的宋家,何曾听过这样粗俗直白的话?

顿时眼前一黑。

她扶额,对庄氏道:“庄氏,我老婆子听到她说话就脑仁疼,你让她别在我跟前碍眼。”

姜椿偏不走。

你让我走我就走,那我多没面子?

她一个健步奔上前,双腿一曲,直接将周氏给打横抱起。

嘴里嚷嚷道:“哎呀,老太太头晕,走不得路,我抱您回院子。音姐儿,你快带路,我不认识老太太的院子呢。”

宋时音悄悄朝大嫂竖了个大拇指,然后脆生生道:“哎,外头这般冷,祖母又赶了好些路,一定是受了头风,大嫂你跟我来,得快些将祖母送回去。”

姑嫂俩一唱一和,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她们已经走出好长一段距离了。

庄氏、李氏以及秋氏三个儿媳妇连忙拔腿就追。

其他小辈见状,也连忙跟上。

周氏等姜椿走了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立时挣扎起来,嘴里冷冷道:“你把我放下,不用你抱,我自己能走!”

姜椿脚步不停,笑嘻嘻地威胁道:“老太太您可别胡乱挣扎,今儿天这般冷,我手都快被冻僵了,若是一个没抱牢,将您给摔冰冷的地面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您都六十多人的人了,骨头脆得跟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萝卜似的,轻轻摔一下,骨头‘咔嚓’一下就能碎掉。

骨头碎掉,就很难严丝合缝地长好了。

譬如我师傅虞总教头,就是因为小腿骨头断掉后没长好,长歪了,才变成个瘸子,连禁卫军总教头的差事都丢了。

您老这身体,跟我师父比起来可没得比,搞不好啊,您后半辈子就得瘫在床上了。

啧,那也太惨了!”

周氏气结:“你威胁我?”

不等姜椿回答,她又开口道:“虞安城虞总教头是你师父?他那样性子的人儿,怎可能收个女子当亲传弟子?”

姜椿好脾气地解释道:“不是‘师父’,是‘师傅’,‘太傅’的‘傅’,不正式拜师,不入师门,夫君只是请他来教导我些拳脚功夫而已。”

周氏大为不解:“桉哥儿给你请的师傅?桉哥儿甚时候变得如此不着调了?”

一定是这个屠户家的闺女将他给带坏了!

姜椿笑嘻嘻道:“夫君不着调的时候多着呢,可惜呀,都是说不得的……”

周氏:“……”

她一个过来人,哪里听不明白这话的隐喻?

这下她不但脑袋疼,耳朵也疼了。

就没见过这般,这般不要脸的女子,真是甚话都敢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