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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都被她给养刁了,等闲毛笔跟等闲墨锭,他用着都不得劲。

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在大柳树村时,散毛竹管笔也能修剪一番凑合用的自己了。

谁知余光竟然瞅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他顿时惊喜地大叫了一声:“师父!”

蒋堰三年前就离开京城,四处游山逛水,积攒绘画灵感,所以宋时桉重生回来后,还不曾见过师父一面。

可想而知他心里有多激动。

同时又有些悲伤。

原来师父在决定离开人世前,还是悄悄回京,偷摸见过亲人以及自己一面的。

只是不管是蒋家人还是自己,都不知道这茬。

如果这辈子不是姜椿非要拉自己来西市卖肉,自己就不会在这里碰到师父,更不会猜出这一切……

虽然他早就打发人去杭州蹲点,好阻拦师父投水自尽。

姜椿闻言,立时抬眼朝里看去,就见铺子中央站了个身穿白色宽袍大袖,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

听见宋时桉的声音,他抬眼朝门口看来,一派淡然的脸上顿时露出个和煦的笑容来:“卿知。”

宋时桉立时拉着姜椿走进去,行到他面前几步远时停住脚步,然后拱手长揖到地,行了个大礼:“拜见师父。”

然后又侧头看了姜椿一眼,朝她使了个眼色。

姜椿会意,福身行了一礼,恭敬道:“姜椿拜见师父。”

“无须如此多礼。”蒋堰连忙抬了抬手,又笑道:“你就是我徒弟的娘子?不错不错,与我徒弟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然后直接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递给姜椿,玩笑道:“早知道会在西市碰到你们,我就不系这块玉佩了,这可是我所有玉佩里最贵重的一块了。”

姜椿一听这话,立时飞快地将这玉佩抓到手里,笑嘻嘻道:“多谢师父赏赐,师父真是天底下最大方的师父。”

一口一个“师父”,叫得比宋时桉都亲热,仿佛蒋堰不是宋时桉的师父,反倒是她的师父一般。

等她把这紫玉蝴蝶配装进荷包里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根据原著剧情,宋时桉的师父蒋堰应该还在外头采风,直到三个月后于杭州西湖投水自尽,他都未再回到过京城。

这会子怎会突然出现在京城,还跑西市来了?

而蒋堰,也正懊恼着呢。

他想见见徒儿最后一面,大可以明儿提前找间他上下衙时必定会经过的茶楼或者酒楼,在那等着便是了。

千不该万不该听说他在西市帮老丈人卖肉,就跑过来看热闹。

结果等他来到西市后发现,外头排队的全都是女子,他一个男子委实不好往女子堆里扎。

不过他也没放弃,索性进了间离猪肉铺不远的书画铺子,在这里慢慢等他们关门歇业。

排队卖肉的人都排到西市外头去了,他们准备再多猪肉,只怕也会很快售罄。

好消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等到猪肉铺关门歇业,徒弟跟徒弟娘子手拉手出了猪肉铺,见上了一面。

坏消息是徒弟眼神过于敏锐,自己还没来得及躲呢,他就一下发现了自己。

不过蒋堰性子向来随性,被发现踪迹也没懊恼,甚至还主动提议:“咱们师徒许久不见,不如师父做东,请你们小夫妻去樊楼大吃一顿如何?”

宋时桉抿了抿唇。

这顿算什么,诀别宴?

吃完他就踏上前往杭州的行程,然后毅然决然地投水自尽是?

姜椿却是高兴地拍手叫好:“好呀好呀,听夫君说师父贼有钱,等会我可要专捡贵的点。”

蒋堰豪爽地一挥手:“随便点,把樊楼所有的菜肴都点一遍都不打紧,师父出得起钱。”

宋时桉双手握拳,指甲狠狠戳进手心。

反正都要死了,钱财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必要再跟从前一样当抠门精是?

他红着眼眶,对姜椿道:“既然师父如此大方,那你就别客气,把樊楼所有菜肴都点一遍。”

姜椿见他眼眶发红,凤眸中似有泪光闪烁,说的又是赌气的话,还以为他是生气蒋堰在外游山逛水三年不回京,彻底忘了还有他这个徒弟的存在。

难得见他这样幼稚的一面,姜椿新奇地将他好生打量了一番,这才笑嘻嘻地应道:“好,我听夫君的。”

蒋堰作无奈状:“你们夫妻俩一唱一和的,尽想着坑我的钱了,我攒点棺材本容易吗我?”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宋时桉差点没绷住,直接泪洒当场。

牙齿使劲咬住腮帮子肉,这才将泪水给憋回去。

*

宋时桉打发长随先行去樊楼定雅间,两人又跟蒋堰在书画铺子里闲聊了一会子,这才乘坐马车去往樊楼。

宋时桉跟姜椿打了声招呼,然后转头上了蒋堰的马车。

蒋堰见宋时桉上来,面色淡定得很,甚至还玩笑了一句:“不陪你娘子坐,跑来跟我这个糟老头子坐做甚?”

宋时桉往马车厢壁上一靠,轻哼一声,质问道:“师父回京,怎地不提前写信告知我一声,我好出城亲自去接您老人家。”

蒋堰轻笑道:“你才升吏部侍郎,素日在衙门里想必不清闲,我又不是甚七老八十老态龙钟的糟老头子,何必辛苦你多跑一趟?”

宋时桉淡淡道:“徒弟孝敬师父天经地义,任谁也说不得不是。”

蒋堰嗔了一句:“你这孩子,是不是跟你娘子打嘴官司打多了?话比以前多不说,还一套一套的。”

宋时桉没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师父之后有甚打算?还打算出去继续游山逛水吗?”

蒋堰若无其事地点头道:“对,江南人杰地灵,好山好水数不清,我还没逛完呢,准备在那里多逛逛。”

宋时桉淡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许姨母就是在杭州西湖落水身亡的,蒋家老太爷跟老太太三令五申不许师父前往杭州,师父怎地就不听呢?”

话到这里,他抬眼看向蒋堰,冷冷道:“师父,您该不会想偷摸跑去杭州,也在西湖投水自杀,好下去陪许姨母?”

他嘴里的“许姨母”,其实是庄氏的一个远房表妹,名叫许锦瑟。

许家是杭州本地大户,蒋堰二十年前去杭州游玩时,在西湖边对许锦瑟一见钟情。

回京后便央求家人替他求娶。

蒋家乃京中名门望族,与许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蒋老太太当即就修书一封,托杭州的一位闺中好友上许家门打探许家人的口风。

许家人一听京中名门蒋家的小郎君瞧中了自家的小娘子,这小郎君还在跟随名师学绘画,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欢喜得不得了,恨不得当即就应下这门亲事。

但还是按捺住心思,打算问过女儿的意思后,再给回话。

谁知许锦瑟竟然觉得蒋家乃高门大户,不是自己这样中等人家出身的女子能攀附的,齐大非偶,坚决不肯同意。

蒋堰不死心,再次南下杭州,好一番央求后,许母总算叫他亲自见了许锦瑟一面。

他又是赌咒发誓此生只她一位娘子,绝不二色;又承诺回京后就去考科举,好让她能当上诰命娘子;还将自己名下的财产一一告知,说等她进门后就全交给她管。

可以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

但并没有什么用,许锦瑟固执地认定齐大非偶,觉得自己高嫁到蒋家这样的人家,必定不会幸福。

坚决地回绝了他的好意。

然后转头就应下了与姨家表兄的亲事,甚至为免夜长梦多,于次年就急匆匆地嫁出去了。

故事本该到这里就结束了。

可惜并没有。

许锦瑟嫁给姨家表兄后,起初几年过得还不错,但她那个表兄是个贪花好色的,宝贝了她这个表妹没两年,就厌倦了。

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纳妾,养通房。

而许锦瑟的运气也不怎么好,先是小产两回,好容易足月生下一胎,却是个死胎。

为此身子骨元气大伤,成日缠绵病榻。

等待她的结果将会是郁郁而终,假如没有那日于西湖边再次偶遇蒋堰的话。

虽然只是匆匆一面,许锦瑟的心理防线却是彻底崩溃了。

自己还不到三十,就如风烛残年的老妪般,连走路都要丫鬟婆子搀扶。

而与自己同龄的蒋堰,却与十几年前别无二致,甚至还多了些仙风道骨的大儒风范,一看日子过得就不错。

如此明显的对比,无不在昭示她眼光不行,选错了人,错把鱼目当珍珠,亲手毁了自己的人生。

回府后她沉默了好几日,然后于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甩开跟随的丫鬟婆子,毅然决然地投进了西湖。

蒋堰虽然一直都未娶妻,但其实已经渐渐将年少这段求而不得的爱恋差不多放下了。

但许锦瑟却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投湖自杀了。

他顿时再次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泥潭之中。

不断懊悔,假如自己先前没有出现在杭州,没有出现在她面前的话,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虽然在外头游山逛水三年,也没将这事释怀,负罪感与过去的感情纠缠在一起,导致他精神头越来越差。

最终于三个月后,在许锦瑟投湖的位置,也一跃而下。

蒋堰听宋时桉这么一说,顿时心头一跳。

这个徒弟莫非成精了不成?竟然能猜到自己的心思!

嘴里连忙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呢?有这么诅咒自己师父的?我活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要投湖自杀?

再敢胡乱猜测,当心师父我揍你!

别以为你大了,师父就不能揍不了你了,照揍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