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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伊夏抬手去捡摔落在地的手枪,刚伸出又被人快速按住手腕,禁锢在掌心。

被拉拽着转身,他迎上一双盛满怒意的眼睛:“松田伊夏?!”

松田阵平想把他脑子撬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咬着牙,吼完名字却又一时说不出半点其他重话,只一只手抓住少年双手手腕,伸直手臂将那柄手枪扫落到对方绝对够不到的地方。

然后有力的、几乎拼尽全力地将对方扯入自己怀里。

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隔着薄薄的皮肉贴在一起。

呼吸撒在脖颈。

错声间,松田阵平听见比风还轻的气音。

男人立刻侧头去看,却只看见松田伊夏嗫嚅着的嘴唇。

他吐出的话尚未传到耳边,就被风吹散了。

“……什么?”

“……”那只方才紧紧握着手枪的、苍白的手,颤抖着抬起来,攥住他的衣领。

力道极大,西装领口立刻浮起难以去除的褶皱,颤抖由手臂蔓延至少年全身。

“……恨我。”

……什么?

“……恨我啊!”

后背一重!不知道对方哪里来的力气,几乎在顷刻间就拽紧领口,将他整个人按倒在地上。

石面冷的惊人,后脑处的石块更是凹凸不平。但是松田阵平全然不顾。

他只睁大眼睛,迎着松田伊夏此刻看来的目光。

蕴着剧烈的、浓郁的、偏执的情绪,这场整整灼烧了十八年的烈火在投射而来那刻就灼热到快烫穿他的心脏。

“为什么不恨我啊?!”声音从喉咙嘶吼出来,沙哑到歇斯底里,“我把你的人生都毁了,为什么不恨我啊?!!为什么?!”

一滴泪水自上方滚落。

滴在松田阵平的眼睛里,然后顺着眼角安静地淌落下去。

“……为什么。”方才的质问抽光他所有力气和勇气,握住男人衣领的手紧了又松。

松田伊夏闭上眼睛,不再看对方不可置信的表情。

据说人六岁以前的记忆都会模糊,而松田阵平比他大11岁。

从记事起对方就换上了高中校服,变成了一道只有一年里最冷和最热两个季节才会出现的影子。

日本高校少有寄宿制,他寄住在学校附近,省去每天几十分钟从家到学校的路程,就能在法律规定的22点前再多打够一小时零工。

松田伊夏最早的记忆是潮湿的房间,有股经久不散的霉味和烟味。

松田阵平偶尔回来,寄回来的钱放在牛皮信封里,压在床褥底下。

压抑的霉味,恶心的酒气。他讨厌酒精,讨厌客厅沙发上那道高大的、醉醺醺的身影。也不敢在父亲在家的早晨背着书包穿过客厅。

胆怯变成记录本上一次次迟到,老师忍无可忍,终于给他填写的监护人打了电话。

于是松田阵平辍了零时工,在冬天骑车十几分钟回来,皮肤冻得像冰。

松田伊夏记得自己当时站在台阶上仰头看他,说不出话,嗫嚅半天才拼命保证:我再也不迟到了,也不逃学了。

当时尚是高中生的人靠在墙边看他,小孩看不懂他的眼神,只听见许久后他叹出一口气,从自行车车筐里提出一小盒蛋糕给他。

太腻了。

奶油堆在蛋糕上,腻得发苦,他用塑料叉子一点点挑着往嘴里塞,被速食喂惯的胃小心痉挛着,不疼,只是有点古怪的难受。

他小心抬眸去看对方。

松田阵平蹲靠在旁边接电话,和对面操心的老师应和着什么。

在某个问题被对方问出的那刻,他看了面前往嘴里塞蛋糕的小孩一眼,笑了一下,光芒在眼睛里转瞬即逝:“是,我是他哥。”

松田伊夏只看着他。

教科书上说,父亲,母亲和孩子是最典型的,最幸福的家庭。

他没有,从记事起他就只有父亲,只有哥哥,父亲是一块乌云一样的影子,所以他只有哥哥了。

偶尔他会在离开客厅时,看见母亲的遗像。

女人垂眸透过冰冷的玻璃看向他,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他感觉那目光说不出的阴冷。

偶尔他也会看见松田阵平同朋友走在一起时的神情。任情恣性的模样。

但是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好似又天差地别。

他从来不敢看对方的脸,却又无数次在松田阵平带着他去吃饭时,在饭菜腾起的热气间小心去看对方的眼睛。

有时恰会撞上那双青黑的眼睛。

松田阵平坐在对面,不知道已经看了他多久。

像一片一望无际的、包容的深海。

还有很偶尔的时候,他在伤痕里浑浑噩噩睡去,会梦见那双属于松田阵平的眼睛。

已经上大学的青年看着他,身后是母亲的遗像,梦里黑青眼眸冰冷到陌生:

“在你来之前,我是有母亲的。”

父亲在被诬陷后自顾自颓废下去,终日酗酒,但他仍然有母亲。母亲会温柔的照顾他,帮助他,是他所有的后盾。

然后松田伊夏夺走了她。从此他再也没有母亲,没有家,只剩下无尽的麻烦。

他本可以走的。等有经济能力后就自由自在的离开,但是因为这个小小的拖油瓶,他不得不每天打工寄钱,他永远离不开这个空洞阴冷的房子。

松田伊夏像是用一根血缘的脐带,牢牢系住了他的脖子。

然后松田阵平掐住他的脖子,天花板扭曲,如同卫生间冰冷的瓷砖。

他说:“我恨你。”

你该死。

松田伊夏在梦中惊醒。

他盯着同梦中一样的,同学校厕所一样的天花板,觉得自己是一块腐烂的血肉,孜孜不倦地吸收周围所有人的生命来给养自己。

他欠的太多、太久。松田阵平应该恨他。

脖子传来真实的疼痛,他走进卫生间打开灯,看见脖颈上一圈青紫——原来他刚才在梦里攥住了自己的咽喉。

心神唐突一颤。

如果松田阵平恨他就好了,如果报复他就好了,弥补不了亏欠,但一怨一报总能填补些许,总能还上,好过现在。

但是偏偏松田伊夏知道对方不会,永远不会。

松田阵平是各种意义上的好人,永远坚定不移。他会省吃俭用每天抽出五六个小时打零工,就为了在支付自己学费和日常开销的同时还能给弟弟寄回可观的生活费。

他会因为老师一个电话就请掉今天的班,在冬夜里冒雨骑车十多分钟赶回来,却不忘在路上给他带一份点心。

他会慎重地选择礼物,提前几天寄出,确保每一次都能在生日当天到达。

也从来不因此埋怨。

为什么他就是好人呢?……为什么他不恨我。

松田伊夏从小就想不明白,但是没关系。

既然如此,那就由他自己来恨。

他会带着属于松田阵平的那一份,终始不渝地、镂心刻骨地憎恨自己。

如一场绵延不绝的暴雨。

——***雨滴不断落下,又在离白发男人的发丝不到厘米距离时被看不见的屏障阻挡在外。

五条悟看着如草木般疯狂从土壤中滋生出来的、黑紫色的诅咒,嘴角依旧是不变分毫的笑意。

“呐,这个故事就说完了。”他打了个响指,没看身边安室透的神情,只自顾自说下去,“从我在天台上捡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

“这家伙,是从自身孕育的恨意里诞生的咒灵。”

白发男人掀开眼罩,眼眸湛蓝如宝石:

“和你我都无关的恨意。”

——***周身只剩下刺骨的寒冷。

轻微的、不小心就会忽视的破碎声从后方响起。

颈环上早已布满裂痕的鸽血红宝石就这样碎成粉末,随一阵风消失在洞窟里。

黑色的咒具也就此破裂。

诅咒再也压抑不住,拟翼如树根从后腰处挣扎着探出,向后方伸展。

莲花纹路向全身蔓延。

脑内所剩无几的理智让松田伊夏瞬间捂住脸,垂下头去,想挡住自己脸上吊诡的咒纹,挡住松田阵平看向自己的视线。

用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身。

却有人先他一步。

黑卷发的男人从地上坐起,将他用力重新拉回面前。

双手不容置喙地捧住他的脸侧,额上传来皮肤相贴的、温暖的触感。

松田伊夏怔怔地抬眸。

撞进一双青黑色的眼睛里。

好似又回到童年时那家老旧的饭店。

寿喜锅腾起的雾气遮挡住所有视线,他的心思全然没放在偶尔才能吃到的佳肴身上,只在费力咽下每一口食物时小心抬眸,想去看哥哥的脸。

每一次,每一次都会撞上视线。

好像从很久之前,松田阵平就一直看着他。看着他小心从锅里挑出蔬菜,用尚不熟练的手法使用筷子,踌躇着张嘴说话。

不知道看了多久。

“我爱你。”

……你说…什么?

瞳孔瞬间紧缩。莫名的恐惧几乎席卷全身,被瞬间抽离所有的力气,嘴唇只颤抖了几下,没说出话来。

松田阵平将他侧脸的黑卷碎发别到耳后,

“你给我听清楚了。”

男人看着他,眼睛里只映着他表情空白的脸:

“我——爱——你。”

“从看见你刚出生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从知道你是我的弟弟起,我就爱你。”

“没有任何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