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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还是做梦,反复做同一个。

梦见一间仿佛杂志上才会有的房间,里面一切井井有条,柔软的床铺、餐桌、厨房、装着满满当当食物的冰箱。

但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

松田阵平就坐在床铺上看他。

潜意识,完全来自于最深层的、最底部的意识,即使外面不过是正常的楼道,天空,他也在冥冥之中认定,只要踏出这扇门就有危险。

无数个同样的梦里,他守在房间门口,不敢闭眼,不敢离开,一遍又一遍拦住想要出门的松田阵平。

卷发男人青黑的眼中映着他被恐惧覆盖的脸,从瞳孔深处,他看见一扇又一扇即将被打开的门。

明明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明明已经把所有一切能拿到的塞进这里,他却好像又变成当年羸弱不堪的小孩,无能为力地看着对方握住门把。

别出去…别出去……

阻拦的话,亦或是恳求的话,在梦境中永远挤压在喉咙里。他如同被人药哑,吐不出任何一个字,也阻拦不住任何一个决定。

于是松田阵平拉开他的手,声音依旧同之前的千次万次一样平静:“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事。”

“……一趟,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事。”

“回来……事……”

“我出去……”

无数声,越来越清晰,盖过一切他的祈求和阻拦,然后那扇门被缓慢推开。

他想去追,无论怎么努力却都迈不开腿,只能转头看着对方渐行渐远。

背影渐渐和狭窄的走廊融为一体,变成滋滋啦啦的乱码,变成电话铃,一条条散去,最后是雨幕。

彻夜不停的雨。

松田伊夏被暴雨拉入从未停歇的长梦,又被暴雨惊醒。

灵魂好似游离过一个轮回,又重新回到躯壳里。

新翻修的摩天轮挂着七彩霓虹灯停在半空,72号车厢上的数字油漆混着雨水,显出几分绣气,像是被剥下了新贴的皮。

黑卷发男人青黑色的眼睛里映出窗外的雨,映出少年紧缩的瞳孔。

松田伊夏在空中停驻,然后猛然朝着前方而去。

雨幕之中,松田阵平的面容逐渐清晰。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对方最后时刻的模样,也曾经无数次梦见过变成灰烬的轿厢,但是没有任何一次同今日一样清晰。

原来瞬间炸开的火光会先照亮他的眉眼,给本就深邃的五官笼上一层更为明显的暮色。

像是他小时候窝在被子里抬头看去时,对方被窗前的暖灯照亮时的模样。

只不过更加刺眼,更加……短暂。

雨幕隔绝不开炸弹引爆瞬间扑面而来的热浪,松田伊夏的身体却在此时和常理起了反调,睫毛颤动,眼睛却没有闭合一下。

眼球瞬间泛起细密的刺痛。

随着带电流的“滴——”声,耳麦对面只剩下一片忙音。

安室透停下脚步。

那道身影只堪堪停留在摩天轮下方,雨水落下影去身形,好似无声无息的棺椁。

抬头看去。

高空中星光暗淡,爆炸过后只剩腾升的黑烟,又被暴戾的雨压哑。

松田阵平没有轻松穿过废墟,也没有表演幽灵怎么从凭空走到地面。

在方才爆炸的那一刻。

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安室透上前几步攥住少年骨感的手腕。

对方什么都没说,轻轻一动,手背抹去脸上的雨水。

半响,他开口:“有咒灵进来了,把‘帐‘里的人聚集在空旷的地方。”

略带沙哑的语气平缓而正常。

安室透却没由来一惊,不由收紧五指。

指腹下是少年的脉搏,平稳而有力的跳动着。

松田伊夏转头看他。

眼睛被雨水洗过,比宝石还亮几分。冷静的、平静的眼眸。

但安室透看着对方神情无异的脸,只感觉割裂。

因为他感觉到一阵缓慢的疼痛,从心脏中央开始,如同没有尽头的梅雨季,慢慢啃噬全身。

“我没事。”松田伊夏却道。

他最后看了眼摩天轮,在人造设施背后,巨大的帐已经落下。

“抓紧时间。”

他转身,随暴雨一同到来的冷冽寒风撩起衣摆。

那件宽大的薄连帽衫翻飞,里面的作战服挡不住后腰殷红的纹路。

莲花瓣瓣绽开,带着诡谲不定的黑红咒力,缓慢环绕在身侧。

然后是那对刀刃般锋利的拟翼。

比平时更加殷红刺目,像是连续不断地榨取吸食着这具皮囊之下的血液。

不到十余秒,曾经只在腰部绽开的咒纹就开始朝着四肢蔓延。

电话那边方才持续不断的汇报声在黑幕落下那刻就变成一连串杂音。

但安室透记得他们在哪里,在现代通讯无法做到联系的情况下,人只能被迫采取最原始的沟通手段。

他没再说话。

只是重新、更加用力地握住松田伊夏的手。

如同唯一的热源,将自己在暴雨之中本也所剩无几的温度传递过去。

松田伊夏抬眸,看了他一眼。

异色的眼底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

然后松开手,各自赶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暴雨稍缓。

白色的乌鸦自头顶上方盘旋,将下方城市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在混乱过后忽变得井然有序的便衣,惊魂不定朝着空旷地带聚集的人群,四面八方赶来的咒术师。

惊雷划破天空。

在乌鸦的眼睛之后看着一切人刹那间捂住胸口,心脏炸开一串来自于共感的刺痛。

“……哈。”白兰地略微咬着牙,目光却没从天空中乌鸦的视野离开。

笑意因为疼痛带着沙哑:“……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在视野中心的少年站在天台之上,侧头直直看来。

如同隔着距离,同他对上视线。

猩红拟翼半分没有偏离,在闪电遮蔽乌鸦视野的瞬间穿透了那只咒力化鸟的心脏。

白乌鸦发出沙哑的尖叫,眼睛充血,于是它视角里的一切也都带上红色。

自高空而下,雨水打湿了少年黑卷的发丝,顺着额头往下滑落,在红色的画面里分不清到底是血还是雨。

对于他来说,二者也都没什么差别。

他冲着濒死的、即将化成一缕咒力消失无踪的乌鸦笑开口。

暴雨掩盖了身影,那话语却好似从深处发出,带着冷厉的刺。

“是你。”

笃定般的语气。

然后,他扯动嘴角。

腹部伤口未愈,他身上沾满血。自己的、炸弹犯的、咒灵的。

被雨水稀释,在地上变成浅红的血泊,他站在血泊里笑,像从地狱走出来的煞鬼。

一字一顿:“我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