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得无念,得无名(24)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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勋国公被老二一句话说得抬不起头来。他喃喃解释, “你们是至亲兄弟,一母同胞,我哪个都不愿意舍弃不是应当的么?”
老二看着他这般神情, 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些,“可父亲也该有孰是孰非,大是大非之念!”
老三直白多了:“父亲以为自己是谁?还是当年那个勋国公吗!父亲已经年迈, 这些年传出的名声不是纳寡妇就是不行, 难道心里真的没有一点数么?!”
他恨恨道:“当年别人怎么夸你, 这些年就是怎么骂你。父亲是不是只记住了当年却忘了现在?”
他失望至极, 骂完了又丧气道:“就为了保全大哥,便连勋国公府的百年牌匾也不要了……”
勋国公颤抖着嘴唇道:“幕后之人是奔着我来的, 心思严谨, 绝对不是小辈, 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只能徐徐图之——”
见他还是撇开老大不谈,老二气笑了, “现在倒是让您图谋到了,全家人齐聚在此, 父亲可还满意?”
勋国公颓然, “陛下突然不愿意再见我, 不然是可以保全你们的。”
他并不是蠢货,知晓背后动手的人比他想得更加隐秘。
他道:“我本想着此事是王德山一派的手段, 这般直白的来布局,是以我为靶子。陛下回过神来, 必定会谅解我一二。”
陛下重情义, 他当年是有功劳在的,陛下想清楚他只是做靶子的事, 便多少能够容情。
谁知道陛下竟然不顾情面了。
老三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您瞧着,如今是谅解了么?您又是否看得清——您跟王德山比,谁在陛下心里更加重要?”
还以为是从前呢。还以为陛下跟他的情意压得下王德山呢。
但就是这一念之差,便葬送了整个勋国公府。
他气得一锤子锤在地上,痛骂一声,“直到现在,我们都在您的面前了,您还嘴巴倔得很,半句话不谈大哥,不提您是贪心偏心护着他,才让本可以躲过去的劫数变成了死局。”
老大闻言不乐意了,大声道:“我是受牵连罢了——秦家要是找到你们,给你们田地,你们难道还能不要?”
老二本不愿意多说的,听见这话之后,蹭的一下子站起来对着老大就是一脚,勋国公下意识的去护着,便踢在了他的身上。
老二已经顾不上了,又接连踢了几脚。他也不看勋国公,只对老大怒火冲冲道:“我们?谁会给我和三弟布局?众人皆知父亲宠溺于你,所以才有此局。我和三弟向来不如你这般受宠,又怎么敢接五千亩地,父亲怎么又会包庇我们?”
勋国公神色暗了暗,这话他心里承认三分。
老二:“父亲也想想吧!这些年他仗着你和祖母的宠爱,日日拿死去的母亲说话,到底做错了多少事而被原谅,所以才酿成了今日之祸,让全家人跟着受罪!父亲,幕后之人就是知晓咱们家的事情,看死了你的性情,才会把局做到大哥身上去——”
勋国公嘴巴终于不倔了,他低下头去,手颤抖起来。
他开始后悔了。他喃喃道:“我不该对老大庇护太过的……”
可现在已经晚了!老二心酸的闭上眼睛,顿了顿,又庆幸道:“但大哥做了这么多错事,唯独只有几年前撺掇舅父给父亲纳寡妇倒是做对了。”
老三凉凉接口道:“是啊,那次母亲气狠了,执意要将大哥分出去,这才有了分家之举,否则——我们现在就不是流放,而是跟着父亲一块尸首异处了吧?”
勋国公听见这话,便直到这时候才顾念上孙三娘,急忙关切的问,“你们母亲怎么样了?”
老二和老三就酸涩起来,“她自有好友救济,不用父亲操心。”
被关押在府里的几天,父亲的好友一个没有出现,继母的几个姐妹倒是都在,一个个的送了吃食进来,这才免了他们受饥饿之罪。
老二就道:“舅父一家,从咱们出事至今,一句话都没有捎进来过,何况是送吃食。咱们这些老的大的都要流放去云州了,但孩子们托付给舅父一家,我实在是不放心,不知道可不可以求求母亲带去丹阳——”
他们两个可以活的倒是冷静下来了,开始商量起后路,但老大却回过味来了,脖子上悬的大刀越来越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慢慢的瑟缩痛哭流涕,“怎么会这样,父亲,您再去求求陛下吧,儿子是无妄之灾啊。”
勋国公被两个儿子如此这般骂了一顿,心里本就苦闷,再见他这般无用的哭哭啼啼,瞬间恼火,“你消停些吧!若不是你,咱们家怎么会变成这般!”
老大嚷嚷起来,“父亲这就怪我了?还不是父亲无用,这些年皇恩不再,所以他们才敢将你看成是软柿子捏,还真捏着了!”
他哭道:“舅舅呢?叫舅舅也去上书,去为咱们鸣冤!”
勋国公被他一顿吼,气急攻心,脸色铁青,砰的一声倒地,嘴里一口鲜血吐出来,却没有一个儿子肯去扶他。
而隔壁,折绾和玉岫带着干净的衣裳给孙三娘换了外衫,带着雁雁和阿隼出了牢狱,临走之前,她跟折绾道:“我还要去看看他。”
折绾理解,“我们就在外头等你。”
孙三娘轻笑着点头,“好——有你们在,我一点也不怕。”
她深吸一口气,快走进了关押勋国公的牢狱跟前。狱卒殷勤备至,还担心她走快了摔倒。
等到了地方,老大老二老三看见她来,都激动得扑过来,孙三娘便往后面退了一步,狱卒立马上前,“去去去,什么东西,也敢造次。”
而后朝着孙三娘谄媚道:“夫人,小的就在旁边,您有事就叫我。只是也不可说太久,不然坏了规矩。”
孙三娘:“多谢你,我说几句话就走。”
她缓缓看向脸朝下,整个人摔在地上似乎是晕过去了的勋国公,眼神始终平静。
她未开一言,三个继子却已经迫不及待的说起话来。老大痛哭流涕,求她救他出去,老二和老三就懂事多了,只说信不过舅家,只望孙三娘看在这些年他们相安无事的份上救一救妻子和孩子们。
但无论他们怎么说,她都无动于衷,只看向勋国公。老大瞧见了,连忙去疯了似的摇他,摇不醒,便用力的在他脸上打了两巴掌,硬生生将晕倒的人给打醒了来。
勋国公脸上疼得厉害,一睁开眼睛,便见最宠的大儿子瞪着眼睛看他,“父亲——父亲,快些叫母亲救儿子出去吧!父亲,儿子求你了,儿子还年轻啊。”
勋国公缓缓的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向这边,艰难的喊了一句:“三娘……”
孙三娘:“我来看你最后一面。”
勋国公感动:“是我对不起你——”
孙三娘:“我来看你最后一面,想要告诉你,我如今清楚得很,珑珑之死,你脱不开干系。”
勋国公神色一怔,没想过这般时候,她张口闭口说的还是珑珑。
孙三娘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厌恶过他,也讨好过他,后来珑珑去世,她万般痛苦,他小心待她,她也是感动过的。
但如今想来,他这般的人,连女儿的死也不曾真正承担过责任,实在是恶心至极。
她手指头颤抖着抬起来,指向他,“当年珑珑出生,你母亲不喜她是个姑娘,背后骂她,你可曾听见?”
勋国公本想狡辩,解释,但时至今日,这般的狡辩和解释已经不重要了,他顿了顿,还是点头,“听见过。”
但他只是觉得母亲愚昧罢了。
他不觉得值得放在心上。
当年是如此想的,现在也是如此想的。他不懂为什么妻子就是放不下此事。
孙三娘眼眶红起来,“那你可曾为珑珑……可曾护过珑珑一回?”
不曾。
勋国公低头惭愧起来,“当时母亲为我照顾三个孩子,我对她也愧疚得很。”
孙三娘嫁到勋国公府之后,刚开始闹腾得很,跟个孩子一般。勋国公喜爱她的颜色,宠爱她的性子,却也认同母亲说她的话,“这般的性情,也不知道孙家是怎么养出来的?这般的人,怎么能做宗妇呢?孩子们不能让她来养,更何况还是继母。”
勋国公便将孩子们依旧给母亲养。
谁知道母亲却挑唆几个孩子来憎恨三娘。后来珑珑死了,三娘疯了一般,将珑珑的死怪罪在母亲和老大的身上,他也觉得荒唐,便又偏袒了母亲和老大一次。
夫妻隔阂也是由此来的。
他闭上眼睛,“是我对不起你和珑珑。”
孙三娘咬牙切齿,“你自然对不起——珑珑去世之前,还想着为你作画,想着为你画一副骑马的画像!”
“你呢?她都烧得滚烫了,你去哪里了!”
孙三娘那般恨自己,最开始也是因着珑珑病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她觉得是自己没有照料好女儿。
可后面一点一点想明白了。
珑珑不是只有母亲。她还有父亲。
可勋国公却始终没有来管过。她问:“珑珑去世之前,你去做什么了?”
勋国公脑子在这一刻转得极慢。但竟然也想起来了,他喃喃出声,“老大说,他想谋个官身——”
他就去找人喝酒筹谋去了。
那日大雨,找他的人慢了一步,等他赶回去的时候,珑珑已经没了气息。
屋子里面乱糟糟的,三娘疯了一般哭,母亲在那里骂三娘照顾不好孩子,若是早将孩子给她养,就不会发生这般的事情。
老二老三站在一边没有表情,都茫然得很,老大走过来,拉住他小声问,“父亲——你今日是去跟汤大人喝酒去了么?”
虽然没问事情成没成,但勋国公却还是生气了,觉得他现在还问这个,简直是丧良心。正要骂人,三娘却指着老大骂起来,说他和母亲害死了珑珑。
他就忘记了骂老大,而是去制止三娘胡乱攀咬。
再后来,他就没了心思骂老大,这事情便过去了。
他喃喃道:“我应该早点赶回去的。”
孙三娘却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冷冷道:“原来是为了老大的官位——我就说怎么找不到你的人,这些年,我问你,你也不说。”
她嗤笑一声:“你以为,你说了,我会恨老大?”
她手垂下去,哈了一句,“老大走到如今的地步,你跟你的母亲功高至伟。勋国公府有今天,也是你一日一日纵容老大出来。”
孙三娘:“你这般的人,即便是到了阎王殿前,也是无颜面见面对列祖列宗的。”
蛇打七寸。之前说对不起女儿的时候,勋国公还只是羞愧的神情,等孙三娘说出他无颜面见祖宗的话,他彻底绝望起来。
百年荣耀,老祖宗留下的勋字,竟然就这样葬送在他的手里。
他也痛哭流涕,万分后悔起来,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纵容老大的……”
孙三娘更加寒心。
他根本不曾顾念过珑珑。直到此时此刻,他依旧不觉得自己对珑珑有错。
不爱就是不爱,即便是死到临头了,也得不到真心实意的道歉。
但她也终于彻底放下了。
她突然出声道:“以后,珑珑就是我一个人的女儿了。这些年,我固执的,执念一般觉得你也该为珑珑的死负责,道歉,理应跟我一样痛苦……”
她转身,“但如今想来,我如此要求你,才是最傻的,才是没有放过自己。”
勋国公哭道:“三娘,是我的错,我真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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