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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别说武汉,便是东北也能走个来回了。于曼颐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便翻出了宋麒留给他的那张写了电机公司地址的字条在灯下研读,然而也只是研读。

她不知自己在何时变成了一个很警惕的人,尤其是那日被刀疤鱼逼问后,她便产生了被监视和跟踪的自觉——尽管并没有人监视和跟踪她,但她已经从对方那番话中品读出一些宋麒处境的为难。

她不愿因为自己的失误,而给宋麒造成多余的麻烦。她以前已经给他造成很多麻烦了。

于是于曼颐把所有空余的时间都花在了东方图书管里,她也是越看,越看出这图书馆馆藏的可怕。

五层楼的资料浩如烟海,孤本、善本、珍本不计其数,她在于家时只能靠临摹包装提升技法,如今放眼望去,除了几十万册报章期刊,还有诸多国外运来的人体解剖图和油画、照片原底。

到用姜玉的权限信进入四层以上,书架间更是放了许多市面上无法流通的书籍,彩印、油印的画作罗列其中。于曼颐有如麻雀掉进谷堆,终日埋头苦啄,啄得消化都要出了问题。

四五层自然也并非只有美术藏品,一些在图书馆外被禁止售卖的书籍同样以不录入的形式隐藏其中,全靠人淘金一般一本本地查询。

于曼颐这天发现一层书架,竟然标注着“RADIO”五个字母。她大惊之下立刻蹲下身子抽书研读,发现这里面的书竟然不是英文的,就是德文的,例图之细节,零件尺寸之精准,都远超宋麒先前拿回家那本。

RADIO,RADIO不是收音机。于曼颐恍然大悟——

RADIO,原来是无线电!

……什么黄色频道!他就会骗她!

于曼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骗,又垮下了脸,更着急宋麒回来了。但是她这次并不是出于思念,而是出于对质问的迫切。

宋麒到底骗了她多少东西?RADIO骗她,家境也骗她。他怎么没说过自己有个名声在外的姑妈,还有一个公子哥的隐藏身份?真相竟然还是靠刀疤鱼说给她的!

好,看来那天晚上在平姨家里给于曼颐写欠条的时候,完全就是把她当成小孩哄骗。嘴上说着再也没事瞒着她,结果瞒她瞒得手到擒来,罪状一张纸都写不下——她这回当真要好好逼问他一下!

于曼颐这天难得没和美术界先贤隔书谈心,而是拿着一本讲无线电的英文书翻了半天,准备学些专业名词,到时候出口成章,吓唬他一把。她在图书馆待得比往日还晚,直到门口那位爷叔来催她离开。

四楼的书看归看,并不能像楼下似的借阅。于曼颐立刻把书放归远处,而后便抱起她沉重的公文包,往宿舍方向走去。

说到宿舍,这就要说一下她那位舍友尤红了。

于曼颐最近在图书馆碰到过她几次,这才意识到,她之前早出晚归,原来都是在东方图书管里学习。她本以为尤红是去潜心研究美术的,没想到她那日偷偷查看她借阅记录,竟然不是英文,就是算数——

不是,她都这么努力学英文和算数,怎么还是只有17分啊?

于曼颐不理解,人和人之间很难互相理解,或许尤红也想不明白于曼颐的美术各科分数为何提升如此之慢。

总之,她近来已经完全放弃把尤红与游筱青对标这件事,这女人完全不配成为游姐姐的替身。于曼颐受够了她晚上回宿舍时的洗漱声,也受够了她一早离开宿舍时发出的噪音。她是一个美术天赋卓绝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怪人,对每一个试图靠近她的人抱有莫名的敌意。

于曼颐觉得自己很忙,要担忧去做售货员的事,要担忧刘丰盐和于家人的死灰复燃,还要担忧杳无音讯的宋麒,她没打算和尤红一般见识,浪费时间。

然而她没去找尤红,尤红竟然来找她了。

这样形容也不标准,因为尤红并不是找她,她只是在她回宿舍时坐在床上看着她,眼神恨恨又不平。于曼颐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低头找脸盆时,忽然听到尤红用轻蔑的声音说道:

“真有心机。”

于曼颐:……??

她抱着脸盆起身,直视着尤红的视线,看回去。

她以往每次看到尤红脸上的胎记都会心里一酸,但这臭丫头不断透支她的耐心,以至于今天她再次看向这胎记,心里已经完全没有波动。

“谁有心机?”

“你。”

“我怎么了?”

“大家都在本本分分学东西,”尤红气得眼眶都红了,“你倒好,课不好好上,却去找老师给你开小灶,还去四楼看考试题!”

…………………………

于曼颐一时都要被气笑了。

“谁不知道东方图书管四楼是放试卷的地方!”尤红道。

“你听谁说的?”于曼颐抱着脸盆,“四楼都是书架,哪有放试卷的地方?”

“你想说是什么是什么,反正我们也上不成四楼,只有你见过。”尤红将身子一扭,于曼颐被她气坏了,她之前怎么会觉得这人像游姐姐呢?

“不想着提升本事,就会讨好老师,”尤红越说越气,越说越当真,“凭什么姜老师那么喜欢你?你是不是给姜老师好处了?”

……………………

“你就是怪会讨好人,你见我第一面就来和我套近乎,还说我名字好听。谁听不出我这名字贱得很……”

我讨好你?!

你要不是姓尤,要不是有这么一个胎记,我看都不会多看你!

于曼颐一时怒火中烧,脸盆一放就要发作。然而就在此时,宿舍门忽然被人推开,袁晚头发抓髻,脑袋伸进来道:

“曼颐,一楼编译所的人说门外有人……曼颐?”

宿舍里的气氛可真是剑拔弩张。尤红眼眶通红坐在床上,身子梗得像一根别扭的树枝,气得浑身发抖,就像被欺负的人是她似的。

而于曼颐脸盆扔在地上,牙刷毛巾滚了一地,刚把发夹拆下来因此头发蓬乱。她双手叉腰,一副要和尤红理论一番的样子。

“你们干吗呢?”袁晚震惊道。

“她犯病。”于曼颐没好气。

“你才犯病!”

“你俩多大了!”袁晚在这一刻终于有一些姐姐的样子出来,“曼颐,快下去,人家等你呢。”

于曼颐又看了一会儿尤红,而尤红梗着脖子,死活不和于曼颐对视。她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到最后只能嗤笑一声,随手捋了两下头发,又披了件薄衫在新做的裙子外面,跟着袁晚下楼了。

“什么情况?”

“她说姜老师给我开小灶。”

“开小灶还不好,”袁晚道,“她嫉妒你,你应该得意。”

这都什么精神胜利法。

于曼颐和这两位都没话说了,只能黑着一张脸下到一楼。编译所的几个男同事正在一楼喝酒抽烟,更加让人恼火,一个一个全都不如宋麒看着顺眼,虽然宋麒现在因为欺骗她多次,也造成一些不顺眼。

她走到门口,将宿舍的大门拉开。清凉夜色扑面而来,于曼颐侧身走到门外站定,余光见着一道影子在看到她出来后,迅速跑过来。

她将目光投向来人,而后,一股浓烈的机油味扑面而来。

于曼颐感到一丝熟悉,或者是非常熟悉——

这是宋麒身上时常出现的味道,是和机器昼夜相处,才会被浸润在衣服里的一种味道。她甚至能闻出来,这两种机油,应当是同一款的。

在这机油味里,一个戴着帽子,微胖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的跑到于曼颐面前。

“于小姐?于曼颐小姐?”

“我是。你是……”

她并不熟悉这张脸,但当对方自报家门的一瞬间,于曼颐眼前忽然闪过了那张宋麒离开前给她留下的字条。

徐先生,电机公司的徐先生。

“于小姐,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方不方便,和我走一趟?”

于曼颐的警惕心再度升起:“去哪里?做什么?”

“去电机公司,宋先生应当和你说过我这里的。至于做什么……做什么……”

那男人摘下帽子,于曼颐看到他满脑门都是汗。他用手帕将额头上的汗擦干,重新戴正帽子,压低声音道:

“是我擅作主张。我觉得,宋先生现在,需要……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