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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下去,就可以和兰兰当夫妻。

虽然二者不存在必然逻辑,但对小孩子来说,很多事本来就不讲逻辑。

只要能证明勇气,证明自己是男子汉。

可是,南浦的这条河,不能说多深,至少站在桥上,是看不清水底的。

大头还不会游泳。

大头略一犹豫,小虎就笑了:“你看看,你不敢!”

大头反驳道:“我当然敢!但是你敢吗?”

裴延小声:“别、别跳。”

小虎:“我也敢!”

裴延:“不能跳。”

大头:“我看你就是不敢,不然为什么自己不跳?”

农村的小桥没有栏杆,小虎干脆站在桥沿,对大头比了个中指,大头满脸赤红,也站到桥沿。

只要再跨一步,就掉下去了。

裴延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脸上浮现几分茫然无措。

小虎还在挑衅大头:“哼,我看你就是不敢,只是学我而已。”

大头胸口起伏。

裴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脑中突然浮出个想法,如果兰絮回来,发现自己没能劝住他们……

他得劝住他们。

他一只手拉了下大头胳膊,一只手拉住小虎:“不要吵架了……”

话音未落,大头用力拽了下自己的手,小虎也搡了下裴延:“还用你管我们!”

结果两人这齐齐用力,裴延没站好,一头往前栽——

“噗通”!

也就这么一瞬间,小男孩就一头掉进河水中,溅起好大的水花!

裴延不会游泳。

他咕咚喝了几口水,在水中扑腾:“……咕噜噜……救……”

大头和小虎都看傻眼了,还是听到不远处兰絮一声“找棍子”,他们才慌里慌张,下了桥。

……

土腥味的水,一股脑涌入鼻子、眼睛里、耳朵里,刺激得五感又酸又疼。

就像当时,妈妈挡住了一根横插进车里的钢材,然后,有什么润了自己一张脸,他像泡在水里,泡在血里。

呼吸不过来。

妈妈死了。

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红的,黄的,白的。

慢慢的,所有颜色,融合成浓稠的没有任何反光的黑,那是棺木,是骨灰盒,是黑色的伞,黑色的人,黑色的车。

妈妈死了。

小男孩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被自我保护之下模糊掉、屏蔽掉的痛苦,尖锐地插进他的大脑,让他赤.裸.裸地,直面现实。

“咳……”

眼前的景色,缓缓清晰。

他眼睛睁开一条缝隙,他看到了,看到了慌张的小虎和大头……他们原来是长这样,大头的头确实很大。

哭泣的翠翠和燕燕,以及……

拍着他的脸颊的女孩。

她轻轻皱着眉,看他恢复意识,眼底却没有放松,只问:“小葵花?你还好吗?”

世界的链接,在这一刻被打通。

隔在他的大脑与世界之间的雾气,瞬间散了。

裴延感觉自己眼角、鼻子好烫,有什么滚滚落下。

再抑制不住,他嚎啕大哭起来。

他没有妈妈了。

而这一刻,还好,有人陪伴他接受这个事实的,就是葵花师父。

他紧紧捏着女孩小小的拇指。

就是被大人开车送去医院时,他手上也一直捏着她,不管大人怎么劝说,就是不肯放开。

……

“还好,咳了一下,肺部没有积水,身体各项体检也没问题。”

“就是可能吓到了,着凉了,现在低烧……”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和裴爷爷说着话。

裴奶奶坐在病床旁,抚摸着裴延的脑袋,老人哭得眼圈红红的:“小延啊,都是奶奶不好!小林根本就没看好你,那几个孩子那么野,把你推下去,奶奶却不知道……”

裴延轻轻摇头,这个动作,蹭了蹭奶奶的手。

他说:“奶奶,是我和大头他们没站好。”

声音不快,口齿却很清晰:“不是他们推的。”

和医生说话的裴爷爷,连忙绕过来病床,裴奶奶一愣,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那你读几年级,在哪个学校,班里都有谁?”

裴延:“二年级,新图实验小学,班里有……”

他列了几个平时和他玩得好的名字。

然后,突然记起什么,他有点羞耻,脸色微红:“兰兰他们呢?”

裴爷爷裴奶奶面面相觑,都从脸上看到欢喜。

裴爷爷激动:“好了,好了,全好了!”

之前,裴延什么反应都无法给外界,后来和向日葵福利院的小孩一起玩,才能给出一定反应。

但是,面对有关自己的过去,他总保持沉默。

心理医生说,这是孩子在试图构建现在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的联系,但是每次构建,都绕不开裴妈妈的死亡。

没想到,掉水一回,他缓过来了。

当下,裴家人先去联系以前的心理医生,顺便叫兰絮。

兰絮也在医院。

这是南浦的私立医院,很贵,病人并不多,略显清静。

她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小鸡啄米似的打盹,直到裴奶奶叫她:“兰兰,你进来。”

兰絮揉揉眼睛。

敞亮的病房里,裴延一小团躺在床上,他手上还插着吊针,许是有点低烧的缘故,他平时白皙的脸颊,红红的。

兰絮:“你还好吗?”

裴延:“唔。”

裴延脸颊更红了。

他知道他控制不好自己,哭得惊天动地,还非抓着兰絮一起来医院,在车上,好像还把眼泪抹在她手上了。

小男孩非常羞耻。

他小声:“谢谢你,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兰絮:“没关系。”

小孩嘛,个小可怜。

如果有相机,她一定会把从落水到这一幕的镜头,全都拍下来,固定成高清黑历史。

如果十年后,二十年后,她混得不好,就去敲诈他。

嘿嘿。

裴延只觉得兰絮看自己的目光,好像更……“慈爱”了点?

裴奶奶在一旁,也说:“这次多亏你了,兰絮,真谢谢你。”

兰絮摇摇头,又说:“没关系的。”

裴奶奶削了两个苹果,一人给了一个,那苹果是高档货,又大又圆,脆甜脆甜。

不一会儿,裴奶奶被医生叫出去。

兰絮手中苹果啃了一半,腻了。

她就是嘴叼,也不是吃不完剩下的苹果,就是一直吃同一个滋味,没意思。

但是,浪费是不可取的。

看着也还在努力啃苹果的裴延,兰絮缓缓地,把吃剩的苹果递到他面前:“小葵花,你还吃得下吗?”

裴延:“……”

那天,裴延吃了一个半的大苹果,撑得肚子圆鼓鼓的。

嗝。

……

隔天,裴延就出院了。

大头和小虎,昨天分别被院长妈妈打了十下手心,罚抄课文十篇,他们哭得稀里哗啦的,再一起去跟裴延道歉。

此时,他们都在裴家院子里。

道歉完,大头和小虎也不说话,两人搞起了冷战。

不过包括裴延在内,三人都没说出站在桥沿的原因,只说是玩。

因此,兰絮也没管他们冷战,自己和翠翠燕燕玩起跳方格。

翠翠:“兰兰你作弊,你只跳了一下!”

兰絮:“哦……”

好累哦。

那边女孩们叽叽喳喳,这边男孩格外安静。

裴延看看大头,又看看小虎:“我们……”

大头站起来,叫裴延:“我们去丢石子玩,不跟小虎一起,都是他害你生病的。”

小虎也说:“裴延,我们一起玩,不跟大头,他根本就没种,都不敢跳下去,他根本不是兰絮的老公。”

裴延:“……”

他声音弱弱的:“但是,只有我下去了。”

大头小虎:“?”

裴延:“所以,你们都没赢,就不要吵架了。”

如果说,谁跳下去,谁就能和兰兰当爸爸妈妈的话。

只有他满足了这个条件。

大头小虎:“……”

嘶。

虽然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却又说不出来。

而不远处,翠翠和燕燕推着兰絮:“轮到你跳方格啦,快点快点!”

兰絮软软地靠在翠翠身上,长长的“唉”了声。

小女孩察觉裴延几人的目光,立刻指着这边,跟翠翠说:“他们在说悄悄话诶,我们去偷听吧?”

反正走近了,有地方坐就好。

燕燕:“你好懒啊……”

兰絮:“嗯哼。”

裴家院子上空,又传来小孩们玩闹的声音。

这阵欢笑,持续到8月30日。

裴延穿着背带裤,拿着个网兜,兜着几只萤火虫。

如果不是他长得精致好看,很难看出是个城里孩子。

他把萤火虫放进罐罐里,贴着罐子观察它们,眼睛一眨,小男孩长长的睫毛,几乎快戳到罐子。

突的,他透过罐子,看到新保姆王阿姨拿着个天蓝色的行李箱,上面还有个天使兽的贴纸。

那是他的行李箱。

他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过两天,就要开学了。

裴延从六月就没去学校,回学校,代表裴延走出阴影,对此,裴爷爷奶奶很期盼,

裴延很舍不得。

大头小虎也舍不得,裴家多好啊,他们要是有裴延的爷爷奶奶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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