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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时间不多,也许过两天就要回陈家,假如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找到识货的人,把数学传播开去。

故而佯装未察觉到不妥,重新拿起笔算题。

计算物料并不难,只是繁琐,比较麻烦的是需要修补的堤面的面积计算。

就是立体几何。

程丹若习惯性地画出图形,添加辅助线。

老实说,她算的速度比谢玄英慢一点。因为《河防通议》中对于常见的计算已有定理,套上去即可。

程丹若不太懂那个,照自己的方法算,还得想一想。

但两人一对答案,结果是相同的。

她心中快慰,暗想,虽然穿越这么多年,数学居然还没丢,可见当年读书的时候没偷过懒,知识不负人。

但一转念,想及自身的处境,又觉悲哀。

对面,谢玄英瞥过眼光,心起余波。

当下的读书人,自然以四书五经为要,但晏鸿之除了继承李悟的纯真说,自身亦有主张,反对空谈,提倡经世致用,认为学问是立身之本,实物是治国之用,两者互为表里,相辅相成。

谢玄英随他读书,不忌杂学。

而以他的身份地位,所受的教育就是夏朝最顶尖的一拨,即便只会“一点”,也远胜旁人。

可现在,一个幼失怙恃的孤女,居然也通算学,且非方田(平面几何)、粟米(比例换算)、盈不足(盈亏问题)这些常见的管家经商之法,而是商功(工程类和体积换算)。

这让他想起了另一位半师,师母的堂妹,尚宫洪月霞。

她精通星象历法,少有学名,丧夫后入宫为女官,颇受赞誉。前几年,她受命入钦天监,编纂每年的历书,还画过星象图。

谢玄英随她学过历法星象,知道那是门艰深的学科,故颇为敬佩。

不过,无论心里怎么想,他脸上不会表露分毫,仍然一看也不看程丹若,低头翻书。

气氛有点微妙。

程丹若回过神,意识到今天已经太晚,便主动告辞。

回到厢房,白芷已经提回了晚餐。四菜一汤,东坡素肉、梅干菜茄子、木耳豆腐皮、面筋炒时蔬,还有芦笋百合汤。

程丹若惊讶:“怎么这么多?”

白芷回答:“是老先生那边吩咐的,说姑娘这边的饭食与他们一样。”

原来又是病人家属的谢礼。

她略一思忖,未曾推拒。

想来那样的人家,平白欠了自己人情,反倒在意,不如让他们偿还一二,也算是改善伙食了。

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好好饱餐一顿。

*

程丹若离开后,谢玄英的视线一直没离开她演算的纸。

他很想拿过来看一下,然则私看女子的笔墨不是君子所为,只好扫一眼,再扫一眼。

屋里没有人注意他。

梦觉大师方才已经离去,晏鸿之服了药正在安睡。禅房里只有小厮拿着拂尘,有一下没一下驱赶着恼人的飞虫。

他慢慢伸出手,拿过了桌上的纸。

平心而论,程丹若的字迹并不出众,主人似乎尽力想把字写得端正整齐,但也仅此而已,筋骨全无。

所谓字如其人,若在此前看到这样的字,他一定会认为那是个平庸的女子。

可见识了程丹若的医术和算学,这个印象自是不可能再有。谢玄英想了想,猜测她许是没有时间,抑或是没有足够的纸笔练习。

她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还要照顾重病的舅祖母,生活想必十分艰难。

记得那日上巳,众女子穿金戴银,满身绫罗,唯有她一身布裙,素淡贫寒。

谢玄英倏然不忍。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态。

他出生侯府,世家公子,早已习惯自身的富贵与他人的贫贱。他从未感到有任何的不妥,就好像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世间的规则本是如此。

但他确实对程丹若产生了一星半点的不忍心,哪怕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

不过,少年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

东西到手,他的注意力便落到了纸上的图画中。

程丹若在纸上画出了堤面图,并标注了一些奇怪的符号,还添加了线。

将图案分割后再计算?

谢玄英读不懂字符,然则数据是相同的,他自己的计算与她对照,很快翻译出10个字符的意思。

然后重新以汉字书写,复盘她的计算方式。

这是崭新的计算方法,他推算入神,一时未曾发现晏鸿之醒了。

直到老师开口:“三郎,你还在算?”

谢玄英一惊,本能地藏起了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