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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英道:“多什么,这样才亮。”

他按住她的肩膀,“好了,快去歇吧,这么晚了。”

程丹若道:“等等,我先洗手。”

她仔细拿肥皂洗了手,免得不小心沾染病菌回去,又?把套在?外?面的白披风放到门口的竹筐中,明天让人高温煮晒。

最后?,确认青霉素原液被保存在?冰鉴里,这才安心锁门离去。

夜风凉意逼人,但她的手被他握在?掌心中,并不觉得冷,反而吹走了浮躁,让她心宁气静。

玛瑙正靠在?桌上瞌睡,见他们回来,赶忙伺候洗漱。

程丹若草草梳就,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觉了。

谢玄英听着她的呼吸,问:“有心事??”

她轻轻“嗯”了声?。

“怎了?”

“翠娘。”她道,“她运道不好,流落风尘,可?不幸的万幸,现在?出?来了,假如治不好她,就这么死了,多可?惜啊。”

谢玄英安抚地搂住她:“尽力就好,哪有大夫一定能治好病的?”

程丹若道:“话虽如此?,总希望能救她一次。”她侧过身?,在?黑暗中看着他,“这个药,我本打算再用猪多试几次,再考虑给人用,可?她出?现在?了我面前?,得的还是这药对症的病。”

翠娘要经历无数次幸运,才能走到今天。

她必须从妓院里活了下来,必须有人愿意为她赎身?治病,必须让程丹若知道她,甚至必须是在?这个时候——刚刚做出?了青霉素的雏形——方才能拥有一丝治愈的希望。

这样的概率太低了,假如功亏一篑,叫人心里难安。

但,“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她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轻轻叹息,“她有可?能会死。”

谢玄英抚着她的后?背,慢慢道:“就算是这样,她至少治过,不成也是命。”

程丹若没有说话。

“而且,金玉楼有情有义,”他道,“今生得此?良人,已无遗憾。”

她道:“良人是良人,遗憾是遗憾,这辈子?都没好好过活一天,临终了,怎会没有遗憾?遇见良人才更遗憾。”

谢玄英默然。

半晌,道,“成败都是命,你?不要为难自己,尽力就好。”

程丹若何尝不知道,古代大多数时候生病,就是在?赌命。

可?她内心深处,依旧怀有奢望:是,青霉素不可?能量产,不可?能广泛使用,但既然千辛万苦做了出?来,哪怕纯度不够,剂量不够,也希望能够救一个人。

只有一个也好。

谢玄英见她依旧毫无睡意,只好道:“不如明早起来,给华佗供点花茶,请他庇佑?”

程丹若抬起眼眸。

正当谢玄英以为她会说“这有何用”的时候,她却点点头:“有道理,明早我就去给他上香。”

不止是华佗,她打算写上弗莱明的纸条,也拜一拜。

万一呢。

“睡吧。”她合拢眼皮,“明天我要早起。”

谢玄英抬腿,把她那边的被角踢过去,盖住她露出?的脚尖,然后?腿伸过去,严严实实压好。

然后?,侧卧搂住她,让她完完全全藏进他怀里。

夜深人静,时有风声?。

谢玄英感觉到胸口她平缓的气息,也慢慢睡着了。

*

第?二天,程丹若果真起了一个大早。

她先给实验室里挂的华佗像供奉了新鲜的瓜果,而后?画了一个弗莱明的小人,写上他的大名,也上香拜一拜。

最后?,去佛堂给父母上香,求祖宗保佑。

三趟拜完,觉得稍微有了点信心,打开培养皿盒。

抑菌环非常不错!

这是个好兆头,她舒口气,收拾好药剂和?针筒,命人备车。

马车同样在?酒楼调换,也正好吃顿早饭,草草填饱肚子?,便去了翠娘那里。

快进门前?,程丹若怕听到坏消息,比如昨晚翠娘不适,过敏反应严重,甚至今天病情直接恶化?了。

但事?实证明,是她自己吓自己。

翠娘的情况还不错,正在?床上喝白粥。

程丹若没有打搅,等她吃完才进去,查看昨天的皮试情况。

大约是各路神佛真的保佑,昨天还有点红肿的包,今天已经完全被吸收了。她身?上并未出?现过敏反应,也没有心慌胸闷。

“很好。”程丹若眼底带出?几分喜色,“你?的身?体可?以用药,我们现在?就试试。”

她先详细地给翠娘解释了肌肉注射,因?为昨天做过皮试,翠娘又?经受过不少身?体的折磨,并不害怕。

“再痛又?能痛得到哪儿?去呢。”翠娘笑笑,“打吧。”

病人坦然自若,程丹若却有点紧张,略略定神,方才指挥她侧卧,褪下裙子?。

而后?,抽取瓷瓶中的药液,扎在?了她的臀大肌上。

推动活塞,药液从金属的针筒里缓缓推出?,注入肌肉。

翠娘微微皱了皱眉,但不曾叫痛,反倒拉了拉身?边的被子?,挡住腹部的梅疮。

注射完成。

程丹若拔掉枕头,说道:“好了,你?歇着吧。疼吗?”

翠娘笑道:“比蚊子?咬重些,不过,我倒是觉得好,不必喝苦药汁子?了。”

“有人不怕疼,有人不怕苦。”程丹若浅浅笑着,表现得十分淡然,好像闲话家常,“但有的药不能入胃,会损失药效,有的药却偏要喝下去,效果才快,这都是看方子?的。”

翠娘被她的镇定感染,绷紧的肌肉慢慢松弛。

程丹若放下帐子?,让她能安心地躲在?后?面,却打开了窗户,让八月的阳光照进昏暗的房间。

“大同的太阳一直很好。”程丹若看着外?面洗晒的仆妇,衣裳挂晾在?绳索上,飘飘荡荡,空气中有皂角的气息。

“如果愿意的话,和?我说说你?的事?吧。”她道。

翠娘嘴唇翕动,似乎想开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像她们这样的人,没有人关心她们的故事?,没有人在?乎她们的来历,她们只是在?特定场合出?现的花瓶,用来装点,用来泄欲。

时间久了,总会恍惚地觉得,自己仿佛没有来历,没有过去。

但谁不是娘生爹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