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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伯通昨天傍晚就已经阅完余姚生员的卷子。

一轮巡考下来他要把浙江这数千名在校生的答卷过一遍,工作量不可谓不大,不能怪有些提学官会懈怠分类工作。

等到这日清早坐在余姚县学之中,吴伯通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提学官巡考到底不比乡试正式糊名誊录这些程序是不必走的所以吴伯通这个阅卷官可以一眼扫见卷头的姓名。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哪怕知道作为阅卷官应该少关注学生身份,多看看学生的才思可每次看到令人眼前一亮的卷面吴伯通也还是忍不住先看一眼姓名。

昨日吴伯通接连批到几份写得狗屁不通的答卷,正不满着,忽见下头是一份答得工整秀逸的卷子。他把那份答卷抽出来一看才发现卷头写的居然是“王守文”三个字。

这不就是他打算重点观察的王家小神童吗?

光看这手字倒是下了些功夫的,比各县许多生员都强。

只不过这也只是门面工作而已从小泡在翰林院读书,又有吴匏庵那样的老师,他能写出一手不错的好字不算太稀罕。

吴伯通按捺下夸赞文哥儿这位小神童的想法,开始细读文哥儿的《四书》义。

这是每个考生都要写的题在来到余姚县之前吴伯通已经看过将近两千份。

哪怕出的题不尽相同文辞大多也是相通的像他这种在文教岗位干了二三十年(连回乡守制期间都起了家书院讲学)的老手来说只需扫个两三眼就能确定答卷写得到底好不好。

这次吴伯通却不由自主地把手头的答卷细读了一遍,只觉就目前读过三四十份答卷之中这份《四书》义当属最佳。

只能说不愧是由几位翰林名师教出来的学生。

吴伯通没能在手头的《四书》义答卷挑出什么问题来了不由拿起底下的《五经》义接着读。

《春秋》之所以不好考、选的人特别少就是因为按照《科举成式》的规定考生要把《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都通读一遍再全面了解后世张洽、胡安国他们集注或重校的内容。

《春秋》本经约莫只有一万六千多字,偏偏左氏、公羊、谷梁三家都曾根据自己的见闻、理解或者政治需求为它作“传”。

“传”这种文体在当时是很流行的,像孔子为《易》作《易传》,就是用自己的理解给古籍作注释。

当时不管是技术还是知识大都是通过口授一代传一代的,有些学生听听就算了,有些则会用心记下来回家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偶尔也会出现个有恒心、有学问的学生或学生后代会把这些课堂内容整理成书。

在这个传授、记忆、理解、转述、整理的过程中,总会因为种种原因出现各种各样的偏差。

于是《春秋》这节曾经由孔子弟子子夏开讲的春秋末年公开课,就有不同版本、不同倾向、乃至于不同时代的课堂笔记流传下来!

这些动手整理课堂笔记的人生平经历各不相同、人生追求也各不相同,以至于他们听到的说法以及对事件的理解可能相差极大。

也就是说,这一经不仅教材贼多,内容还可能自相矛盾,就问你敢不敢考!

所以不管是从阅读量来说,还是从分析理解能力来讲,敢选修《春秋》都是个很有挑战性的决定。

毕竟这一经就算你答得再好,主考官要是不修《春秋》,对你的卷子也是持保守意见的。

万一是主考官自己都不大理解的内容,点评时出了岔子岂不是闹笑话了?还不如少评几句、少夸几句,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吴伯通倒是没有这个烦恼,他从小过目即诵,又有多年的文教经验,《五经》都是学通了的。

只是方才看了一堆《礼》义,乍然读到篇《春秋》义还有点不太适应,故而他再次放慢速度细读起来。

这次的考题不难,考的是“社稷是养”,出自《左传》中晏子不死君难一段。

讲的是齐庄公跑大臣家跟人老婆偷情,被大臣愤而弄死了。

当时有人悲痛地自杀殉君,作为齐国大夫的晏子也被询问要不要追随国君去死。

晏子给了个很有意思的回答——

“君民者,岂以陵民?社稷是主!”

“臣君者,岂为口实?社稷是养!”

“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

为人君、为人臣的责任都是让咱的国家安稳富强,国君要是为国家死了或者逃亡了,臣子自然应该义不容辞地追随而去。

至于像齐庄公这种为了偷个情把自己偷没了的情况,纯属“为己死,为己亡”,咱这些臣子又不是他的亲朋密友,为啥要陪他去死?

看看,《礼记》说臣子三谏国君不听就该跑路,晏子也说君王不为社稷死咱不跟他死一块。可见咱自古以来都没有愚忠的传统,当皇帝也要尽好自己的责任才配被尊重!

这个题目明显特别对文哥儿胃口,哪怕是八股文的架构也压不住他的文思泉涌,写得那叫一个自然流畅。

吴伯通读完文哥儿这篇《社稷是养》也觉得酣畅淋漓,甚至不自觉地击节叹赞。

等他回过味来想起自己是要挑刺的,再回头重看了一遍,发现不管卷面还是文辞都找不出毛病来。

小小年纪的,这破题立意写文章倒是很有一套。

吴伯通本来就格外欣赏肯下功夫钻研学问的学生,见实在找不出什么问题来,通读完文哥儿的答卷之后终归还是提笔给了个上等。

这都不能给上等的话,前头给出的那些上等怕都得划掉了!

只可惜这样的好苗子居然早早被翰林院截胡了,不然他提督浙江学政期间就能多添一笔!

好在这小子胆子够大,八岁便敢回乡应试,如今正好在他任满之前撞进他手里来。

县学之中,昨夜睡了个好觉的吴伯通端坐上首。

由于吴伯通这个浙江学政一把手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坐在他手底下的县学学官们也放松了不少。

余姚县学一众学官昨日也轮流传看过这次巡考的卷子,对于吴伯通评定的等次没有任何异议。

甚至准备回头把王状元家这位小神童的卷子讨要过来,张贴在县学里激励后进。

看看别人,才八岁就写出这样的答卷来!

再看看你们,你们还好意思一天到晚吃喝玩乐睡大觉吗?

哦,吃喝玩乐你都比不过别人,别人吃喝玩乐还吃出本《饮食诗话》来了!

再看看你们手头那本《成语词典》吧,你还在用它当工具书,别人已经在编者名单上有名有姓了!

县学生员们带着文哥儿一起去学官那儿领回自己的卷子,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未来。

文哥儿昨夜也是睡了个好觉的,眼看马上就能知道自己第一次参加大型官方考试的结果,他精神抖擞地混在生员堆里等着领卷。

也不知县学是不是故意的,负责唱名的学官居然先把三等的生员名字全部念了一遍,等到这些生员面红耳赤地飞快领完自己的答卷,才慢悠悠地念起了二等卷。

二等也就比三等略好一些,按照成化年间的规定,在提学官巡考时被列入二等、三等的生员是没法参加今年乡试的!

拿了二等的学生也是垂头丧气。

文哥儿一直留心听着学官唱名,生怕错过了自己的考试结果。可等到二等卷都念完了,他还是没听到自己!

难道他居然拿了上等?!

还是说因为他不是县学学生,所以县学把他的卷子单独放一边了?

文哥儿只觉这唱名过程极其漫长,弄得他心里跟有只小猫爪子在乱挠似的,恨不得跑上去代替那位学官唱名。

就不能直接把等次贴出来让他们自己看嘛!

文哥儿抓耳挠腮地等了半天,才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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