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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罪人又怎么样?反正满朝也没几个他没得罪过的人。

以一己之力孤立满朝文武,说的就是他丘琼山了!

现在太子因为文哥儿的来信而生出写奏章支持加强外贸的想法来,丘濬却不免有些担心了。

他这把老骨头都快入土了,自然无所顾忌。可文哥儿才十岁啊,要是他因为这件事而卷入朝中的利益纷争之中,以后的路还怎么走?

丘濬皱了老久的眉头,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若是当真担心的话,一开始就不该让他去西北搞什么考察。现在人都已经过去了,再操心这些有什么用?

“是桩好事。”

丘濬说道。

杨廷和跟王华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底的疑惑——

既然是好事,怎地丘濬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两人和丘濬就着规范并加强外贸的事讨论了一番,等到离开丘家才讨论起丘濬不太对劲的反应来。

最后杨廷和认为丘濬应该是担心文哥儿年纪太小,经不起太大的风雨。

能拿到朝中来议论的事从来都没有小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牵涉到无数的利益纠葛,哪怕是他们这些已经入朝许多年的人都不敢随意提出更易,何况文哥儿才这么小?

杨廷和跟王华感慨道:“丘学士是真的把你儿子当自家晚辈来爱护啊。”

要是换成别人,谁要是畏手畏脚不敢开腔,丘濬说不准都要嘲讽几句的。现在换成文哥儿要去蹚浑水,脚都还没沾上泥呢,丘濬就已经操心上了。

还说不是当自家晚辈了吗?

说不住连他自家晚辈都没这个待遇!

王华:“…………”

又来了,又来了,那种“我儿子不仅仅是我儿子”的感觉又来了。

唉,你们难道没有自己的儿子吗?为什么都要来把我儿子当自家崽养!

谢迁在文哥儿才满周岁时就收徒也就罢了,好歹大家算是同窗兼同乡,又占了师徒的名头,多教导一下也没什么。

可丘濬一开始明明连他这个当爹的都不熟悉啊!

对于这种自己还没怎么花心思教育、儿子就已经被别人培养成才的感觉,王华心里真是百味杂陈。

王华这会儿终于想起了自己想给文哥儿写信的事,对杨廷和说道:“文哥儿他们也不知到了甘州没有,我想给他们写信。”

洪武年间曾经三次改动陕西行都司的治所,从河州改成庄浪,再从庄浪改成甘州。

治所越挪越往西,可见在大明开国之处还是有决心经略西北的:连治所都挪到那么靠近嘉峪关的地方了,你个陕西行都司都指挥还敢玩忽职守吗?你要是敢不尽心,最先被弄死的就是你!

终明一代,陕西行都司的治所都在甘州,始终没有再往回挪。

王华这边正和杨廷和讨论着怎么往甘州那边送信,文哥儿那边还带着大队伍朝着陕西行都司的治所甘州艰难跋涉。

大家都是读过许多书却没出过几次远门的读书人,本以为既然已经到了陕西,那么陕西行都司也不远了,结果真正走起来才知道不是人人都能当张骞或者霍去病的。

他们走到西宁卫已经有点脑袋发蒙。

要不是王守仁他们这些出过关外的人一直在边上鼓劲说“快了快了马上到了”,他们怕是有人要撑不下去了。

好在河西走廊之所以能够发展起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一带至少还有几条江河,他们沿着水边走,一路上总能看到驿站或者人家,不至于闹得要风餐露宿。

文哥儿年纪最小,本来应该是最容易喊苦喊累的,偏他一路上都还是来时那种精神奕奕的状态。

陕西行都司是多民族聚居地,虽然大部分都属于军屯区域,全境实施军事化管理,偶尔还是能看到一些已经归化的其他民族民居。

比起更加荒凉的关外诸地,河西走廊对不少人来说已经是天堂般的存在了。

至少这地方有水源,且没不会常年飞沙走石,可以让他们的生活从此安定下来。

文哥儿对这些仍维持着本民族生活习性的聚居地非常感兴趣,每次碰上都要跑过去看看别人愿不愿意招待外客。

有时候连语言不通他都可以克服,手脚并用地跟别人商量能不能借宿,叫他们也体验一下别有风味的其他民族文化。

早上醒来得早了,他还拉着沉迷医学的汪机跟着当地人去辨认地方上特有的作物和药草,听听他们凭借长期生活在此地摸索出来的治病经验,全都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

要是张灵他们也起来了,他还要把他们也拉上。

张灵几人简直梦回修《大明本草》那段日子。

闭上眼都还在画图!

张灵道:“你这小身板儿怎么每天都不知道累?”

文哥儿道:“我可是从小就立志走遍大明的!如今终于出来了,一路上尚且遗憾自己只有两条腿两只眼睛,没法一口气把想看的地方都看个遍,哪里有闲功夫觉得累?”

张灵听他这么一说,想到自己在敦煌没日没夜地揣摩壁画,仿佛也是连不吃不喝不睡觉都感觉不到半点困倦。

可见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时是永远不会觉得累的,有时候甚至恨不得自己能拥有千万亿化身,把自己感兴趣的事一口气做个遍!

千里之遥又能有多远?

感觉没几天就走完了!

文哥儿一行人白天赶路,晚上交异族朋友,每一天都走得挺充实,奇奇怪怪的吃食也尝了不少,中途还有人不习惯这边的气候生了场病。

还好有汪机这个学医的随行,想办法给他弄了剂药,要不然这人生地不熟的还真不好办。

一行人有惊无险地穿过西宁卫抵达甘州。

甘州因为是陕西行都司的治所,甘州境内设有足足五个卫所,每个卫所管着五千余人,算下来是有两万多军户的地方了,行走其中特别有安全感!

负责这次试种计划的赵渊家里就是军户,因为他们这一支已经快被薅秃了,所以到他这一代已经转由族中其他支负责出人,他自己得以干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光是甘州境内,就有两万多户离乡背井埋头开垦和服役的军户啊!

如今的甘州其实就是当年汉武帝设立的张掖。

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边塞的代表,比如著名词牌名《八声甘州》,不管谁来写都带着点悲凉慷慨。

只是那也不过是文人的伤怀罢了,真正走到甘州的黑河边上看着周围赤条条的赤黄土地以及涌动着雪浪的碧蓝河水,才能真正感受到天地间的悲壮与浩大。

文哥儿从来没见过蓝得这样透亮的河水,那么宽敞的一条大河从远处奔涌而来,仿佛把天穹的蓝都敛入其中。

茫茫旷野总容易让人察觉自己的渺小。

得知黑河起源于祁连山,文哥儿跃跃欲试地想沿着黑河去祁连山看看。

只是他们这一行人是带着任务来的,好不容易到了治所这边当然是要先去拜见管事的。

陕西行都司没有设立布政使司,也就是说这边没有管政治、文化、教育这些方面的文官,日常事务均由都指挥使负责管理。

毕竟这边也没几个真正的百姓要管,一眼看去全是军屯和荒地。

目前陕西行都司的都指挥名叫李清,是个挺常见的名字,光是朝中就有十个八个叫这名儿的。

不过这位都指挥使李清是个正儿八经的武官,没什么太特别的出身,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爽朗的军汉,哪怕年纪也不算小了,说起话来还是开口先带笑,一看就是个十分健谈的人。

文哥儿最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至少交流的时候没那么多绕来绕去的事。

既然文哥儿他们是带着朝廷诏令来的,李指挥使便大方地给他们划拉了上百户军户让他们作为试点基地。

“不够还有!”李清向文哥儿打了包票。

反正他们这地方撒下种子去能出多少苗都得看天意,很多时候还是靠朝廷送来的粮食过活。

莫说了是文哥儿他们划拉一片军屯来搞试点了,便是让这甘州境内全种满那劳什子土豆都不要紧。

嘿嘿,朝廷派来的人要是种砸了,他们伸手要粮不是更名正言顺了吗?

李清这人有点儿心眼但不多,心思基本全写在脸上,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文哥儿等人都看出来了,但也没说什么。换成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一群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能种出什么好东西来!

吃过李清给他们准备的接风宴,文哥儿领着元思永他们打算先去看看李清选的地适不适合,要是不适合的话还能赶早换了。

李清便命人领他们过去瞧瞧。

一路上不少人都好奇地打量着文哥儿等人。

文哥儿才入城的时候他们便听京师来人了,来的全是进士老爷。

那可是一溜的进士啊!

他们整个陕西行都司加起来可能都出不了那么多进士!

大伙可不就忍不住放下手头的活出来看看进士们都长什么样吗?

真够稀奇的哩,居然有这么多进士老爷来他们这个破地方!

要不是当了军户身不由己,他们都想离开这鬼地方!

等看到走在最前头的文哥儿,他们顿时都睁大了眼。

怎么回事?

这位也是进士老爷吗?看起来年纪可真小!

还是有消息灵通的人在人群之中一科普,大伙才知道这位可不仅是进士,还是大明最小的状元郎!

而且是三元及第的那种!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跑出来看小状元的人顿时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