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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滑落。

视野被血模糊, 琉玉不得不抬起沾满泥尘的衣袖随便蹭了蹭。

方才放倒妙仪的那一击头槌,让琉玉也同样有些恍惚眩晕,但她仍然从第五道乱石山阵中跌跌撞撞爬了出来, 连一口喘息的余地都没留给自己,直奔下一道阵眼而去。

在哪里?

到底在哪里?

九方氏的人费尽心机窃走他,又救走钟离氏的老太太, 如此大费周折,定是想将它当做危机时刻的底牌,所以绝不会让它离九方氏府邸太远。

又或者就在府邸内。

那样的话,就将这府邸彻底掀翻!

哪怕掘地三尺, 她也要将前世的墨麟夺回来!

留在阵外替琉玉断后的檀宁察觉到不对, 回过头时,就见刚破了阵眼的琉玉竟直愣愣从乱石上一头栽了下来!

“琉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檀宁张开手朝那个方向刚跑了几步, 下一刻就被一股汹涌鬼炁冲飞,待她再从乱流中站稳时, 那个守在结界外的妖鬼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将力竭坠地的琉玉稳稳当当接在了臂弯中。

他立刻喂琉玉服下一粒丹药,维系住她就快消耗殆尽的炁海。

琉玉掀起眼帘, 从模糊视线中辨认出眼前的人,第一反应是微微蹙了蹙眉。

“……还不是时候。”

她挣扎着,撑着他的肩头要起身,找回焦距的视线落在第六道阵眼的方向。

“你来得太早了,再等一等, 还剩三道……”

九方潜不是一个能随意对待的敌人。

她要确保万无一失, 确保他们能以绝对的力量碾压对手。

但墨麟此刻已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这一路杀阵九死一生, 她衣衫褴褛,遍体鳞伤, 他几乎没有办法以一个不牵扯到她伤口的姿势拥抱她。

那些人竟将她伤成这样。

“不必再等了。”

墨麟声线发涩,臂弯炽热。

“余下三道阵眼,我来破。”

琉玉垂在他襟前的手指收拢,怔然看着他的眼。

在她出声否决前,墨麟拂过她脸颊上的血痕,道:

“我不是一个人,琉玉,你来做我的盔甲,你来救我,你来护我此生周全——这一次,我们所向披靡。”

眼前似蒙上一层琉璃罩,模糊了那张总是寡言又阴郁的面庞。

琉玉忍下喉间涌出的酸楚,在刀光剑影的叫杀声中,她轻声道:

“好。”

尾音温软的一个字落在心尖,滚烫情意灼得墨麟心口既痛楚,又甜蜜。

然而再抬起头时。

妖鬼之主的面庞褪去了所有的温情与缱绻,他迎上朝他走来的檀宁,系在她腰间的那片黑色鳞片倏然回到了主人手中。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朝暝朝鸢,保护好你们家二小姐。”

身后的双生子应声称是。

檀宁错愕的视线追随着玄衣妖鬼,半晌又转过头。

“你们到底谁的手下?怎么这么听他的话?等等……什么叫我的任务完成了?琉玉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要带她去哪儿!你站住!”

檀宁的声音淹没在周遭混战中。

最外层的结界虽破,但剩下三道阵眼余威仍在,九方氏的族老登高而令,三阵同开——

“坤阵,地行。”

“离阵,火行。”

“乾阵,天行。”

花圃地底传来阵阵沉闷震撼声。

下一刻,地气翻涌,沉眠在泥土中的花草树木汲取大量地脉之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疯长,宛如有生命一般在天地间招展蠕动。

离阵为这些如同活物的草木覆上一层烈火,乾阵以天为弓,张开无数金箭,精准追踪着这些闯入九方氏府邸的敌人。

九方少庚率众修者藏身于坤阵内,在硕大无朋的花朵之中窥见那两人的身影。

“……你和长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妙仪正抱着一罐水大口饮下,方才接连使用术式令她的声带剧痛难忍,好一会儿才明白九方少庚指的是什么。

“我问你,阴山琉玉就是即墨瑰这件事,长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九方少庚一把攥住妙仪的手腕,心底怒意翻涌:

“他一贯聪慧,不可能到了这个地步都被蒙在鼓里,但他却瞒着我,甚至还将阴山琉玉无声无息的弄进了府中,藏在偏院,他想做什么?不对,他已经做了什么,是不是?”

妙仪的视线在前方阵线与九方少庚的脸之间来回打转,不得不抽出手来写:

【除夕那日我才知道这件事的但大哥知不知道我真的不清楚,而且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个问题重要吗二哥!九方氏府邸若被攻破你和大哥都绝无生还余地,你真的】

“九方氏绝不会败。”

九方少庚不再看妙仪的字,笃定落下此言。

“有那只傀将在,九方氏就绝不会败,长兄已经带人去暗室,杀了父亲,夺下牵机傀杖,妖鬼墨麟和他的万鬼出巡算什么东西?”

妙仪不解:【之前在龙兑城时,那只天甲三十一不是失去控制,如何能确保我们能控制它?】

九方少庚瞥了纸板一眼。

“你别管,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妙仪心性纯良,无人告诉她,那只被她亲手捉回九方家的天甲三十一根本就不是什么大铁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邪魔。

她更不知道,钟离氏的老太太潜心钻研之后,已经掌握了能压制邪魔意识,能彻底操控它的办法。

这一次,不会再有什么失控。

它会是九方家最锋利的一把刀。

这把刀会将九幽与阴山氏的联盟搅成一堆碎肉血海,会让阴山琉玉知道,愚弄他的代价。

九方少庚视线紧锁着正奔阵眼中央而来的两人。

衣裳褴褛的少女攀着那玄衣妖鬼的脖颈,蜷着腿依靠在他怀中,那双清亮如雪的眼眸从毫无规律的杀阵中分辨出一条生路,所指之处,剑光随即而至。

剑光!

那玄衣妖鬼的手中竟握着一把笼罩着无量鬼火的玉剑!

九方少庚的眼底火光翻涌,恨不得生啖二人血肉!

他与阴山琉玉自幼不合,无论在宴席相见还是在学宫碰面,从来都是不欢而散,九方少庚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对阴山琉玉的一个假身份生出好感。

已经不只是好感。

他甚至还想求娶她,两次,还都被她拒绝了!

之前在她眉宇中捕捉到的那些蛛丝马迹顿时串联起来,难怪即墨瑰对他的示好总是欲言又止,难怪她听到自己提亲会是那副难以相信的神色。

他和长兄甚至为了即墨瑰和阴山琉玉而争得面红耳赤。

太荒谬了。

阴山琉玉竟将他们兄弟二人戏耍到如此程度!

不可原谅。

待他活捉了她,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人都死了吗!”九方少庚阴沉着脸道,“长公子还没有消息吗?”

“回二公子,长公子去之前说过,暗室周遭遍布机关,带人闯进去需要时间……”

“还需要多少时间!你们眼瞎吗!还是我和妙仪死透了他才能拿到牵机傀杖是不是!”

“二公子稍安勿躁……”

“二公子!”

立于高处放哨的修者忽然出声:

“邙山那边有动静了!”

邙山!

长兄尚未除掉父亲,藏在邙山的傀将竟然已经被启动了吗?

九方少庚凛冽眸光微微漾动。

长兄已在府内发动叛变,父亲却仍然深居暗室不出,他在想什么?

暗室虽然机关重重,但也绝非万无一失,长兄钻研数年,早已知晓强闯暗室之法,届时九方氏精锐合围,父亲再强,也不过只是九境修者,绝无生还余地。

……可直觉又告诉他,他们的父亲绝不是这样一个容易打倒的敌人。

他一定会有什么后手。

他还能有什么后手?

九方少庚心绪不宁,一抬头,见那妖鬼一手怀抱着阴山琉玉,一手持剑斩断阵中飞舞的狂花,掌心顿生一股黏腻潮湿的汗意。

快啊,再快一点。

别管父亲召来傀将是不是想连他们一起杀,至少在九方家内讧之前,必须先除掉眼前的强敌。

花圃内花草狂舞,被墨麟斩成碎片的金缕玉花瓣在炁流中卷入上空,飘飘扬扬,越过玉京城内的屋檐,落在踏碎城墙而入的傀将脚边。

他没有半分迟疑,抬脚从飘落的金缕玉上踏过。

到九方氏府邸所在的地方去。

要去那里,完成它的使命。

玉京城东门已被天甲三十一的黑火摧毁,好在大多数百姓都在灵雍学宫的疏散之下躲去了更加安全的城南,然而从东门至九方氏府邸之间的屋舍街道,却在火光中化作齑粉。

那火焰并不炽热,冰冷得仿佛苍白而无生机的尸体。

它所过之处,花草枯败,被黑火包裹的修者,连惨叫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瞬间被抽干生机,化作尸骸骷髅,风吹成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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