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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大军大营在密锣紧鼓地调整,圣山海大军大营亦然,既然兵分五路,那么正好前、后、东、西、中五大营区,正好一营一路。

夏以崖在中军,明太子所在的中军水师众多,已经有将领缓过气后带着小队去察看葵水下游的大量战船去了;朝廷大军这边亦然。

明太子这个破身体,水路战船确实在非常合情合理的选择。

并且,这绝对是真的,因为圣山海大军的所有水师都已经调整调集到中军。

到时候南下绕路到巢州关的东大营掉头一去,一空出位置,中军水师就能立即往葵水上船去了。

一个白天,朝廷大军和圣山海大军大营内的调整已经初步显露出来了,并且至入夜时,较远的梁彻陈英顺飞鸽传书,较近的顾敏衡让唐盛亲自回来了,有关河堤的第一波消息已经回来了。

裴玄素手下能人不少,一路扫上去,各自看了数十里的河堤,结果触目惊心,那个胥吏引出来的河堤消息,竟是真的!

今天午后,下了一场雨,风一下子阴冷了起来了,夜幕降临,没有星月,裴玄素处理完了军务之后,就接到了这一连串的消息。

猛烈的风扑扑吹动牛皮大帐,有种山雨欲来的怵然感,帅案之侧有一座烛山,扑簌簌的烛光忽明忽暗,裴玄素的侧脸被阴影笼罩,这一刻,他眉目凌然嗜血,森然道:“好!很好!非常好啊!”

裴玄素毫不犹豫就决定,炮轰葵水怀水大堤!

于公,于大局,他绝对不能让圣山海大军成功拿下五大要塞分裂南方自成一国。

于私,嗜血的恨意吞噬着他的血肉,来自地狱的业火焚毁他的理智,他全身血脉都在叫嚣着,去死!去死!他必须手刃仇人!他绝不能让明太子伤重油尽灯枯自行死去,也绝不可能让夏以崖有机会达成目的春风得意!

这两个人必须死啊!

现在就死!!

他亲手要将他们一寸寸血肉都剥下来,手刃他们的血肉尸身!现在,马上——

裴玄素压抑得也够久了,这一刻他连手战抖了起来,嗜血自胸臆井喷而出,他身上连头发丝都在嘶喊,他连一刻都等不了——

他绝对不会允许这两个人有逃脱他手刃的可能!!

……

偌大的灰黄色牛皮大帐之内,猩红色的地毯,八扇褐黄色猛虎下山大折屏风在上首正中,台阶之上,长长的泛赤紫檀帅案之后,一身玄黑暗红铠甲的裴玄素端坐在帅案之后,灯烛在他身侧剧烈的闪动着,他修长有疤的右手拿着密报仅仅只是片刻,那艳红色的薄唇吐出一句话:“马上传令给梁彻陈英顺顾敏衡,何舟张韶年你俩也去,加紧勘探葵水怀水大堤,必须在一天半内全部完成!”

在场都是裴玄素的铁杆心腹,能听绝密情报的那种,除去东西提辖司的何舟张韶年赵怀义三人之外,还有冯维孙传廷等人,以及董道登汤永吉瞿望几个。

都是聪明人,一听秒懂。

董道登原本心下一跳,紧张起来,结果当场骇得猝然失色,他几乎是马上就跳起来了。

何舟张韶年神色凌然,已俯身应了一声,转身快步出去了。

裴玄素坐在上首,看得清清楚楚,他现在不想和董道登说话,脸色冰冷阴沉,人已经起身,快步往外,炮营还得安排。

他一起身,呼啦啦带出绝大部分的人,当场就散了。

董道登有点跛的,日常行走都刻意缓慢,但这会儿根本顾不上了,他一推方桌上的图纸,绕过侧帐的方桌,一瘸一拐往外急步跑着追了出去。

帐帘一掀,人一跨步出去,带着水汽的冷风的呼呼铺面而来,裴玄素神色狰狞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沁冷的空气,只恨不得这蚀骨的冷风来得更猛烈一些。

军靴沓沓,他带着人快步往左边走着,足下是雨后湿漉漉的泥土,裴玄素淡淡掀了掀唇:“兵士营帐的排水都做好了吗?”

眼下这样的天气,最要防的就是兵士大范围受冷生病,火头营的姜汤已经十二个时间不停熬起来了,还有普通兵士营帐必须排水防水。

“禀主帅,方才褚帅和李将军来过,已经差不多了,……”

“上清!上清——”

董道登追上来了,一把拽住裴玄素的手,老头昔日一副高人摸样的镇定和从容已经不见了,半幅下摆也长靴都溅满了泥水,十分狼狈。

有些事情不能在外面说,董道登急忙连拉带推把裴玄素拉进身侧的一个营帐。

营帐里面空荡荡的,是贾平等人的帐篷,贾平冯维等人于是就在外面守着。

“这不行的!这不行的!上清!你是不是疯了?!这可是嵊州平原,一旦炮轰决堤,起码得死几十万人啊!!!逾千万百姓流离失所。还有,短短几年时间葵水连续大决,这嵊州平原该完了!这誉满天下的五大粮仓之一就该完了你知道吗?!”

裴玄素明明知道的啊!

董道登快急疯了,在帐内来回走动,在裴玄素面前举着手连连说道:“这影响之深远,何止眼下这千万百姓啊!”

“你简直疯了!这不行,绝对不行!!”

“上清!”

董道登说的太激动,连花白的胡子都乱飞,可裴玄素冰冰冷吐出一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一刻,裴玄素压抑的情愫一下子就上来,他神色扭曲又狰狞,那双泛着淡淡血丝的丹凤目看起来可怖极了!

从家变到现在,血腥和皇权残酷碾压,裴玄素本来的就变得冰冷又漠然了很多,他这个世上,真正放在心里的人和事情还真的没有很多个。

这些天残酷的真相,此刻疯狂叫嚣的恨意和嗜血将这些催化到了极点。

大开大合,相比起他必须要做到的事情,其余所有都直接倒退一射之地了!

这一刻的裴玄素,锋芒而阴鸷,冷酷无比。

董道登都呆了一下,他都仿佛不认识他似的,但仅仅只呆了一下,他是知道一些事情,知道仇恨盈满了他这学生的胸臆了,他能体谅他的,董道登急忙说:“不不!上清,你会后悔的!这神武大炮轰下去,你的名声就要完了!”

“你想想以后,圣山海大军一破,太初宫如今攒成一把齐心协力的一党,兴头过了,就会很快分崩解析的!”

没有了共同的敌人,面对各种利益,绝对就拧不成一股的。

“你本来于国有大功,还有女帝陛下摄政的圣旨,可这一顿炮轰下去,千万百姓再无家园,嵊州平原也彻底毁了!你阉人掌权,他们会攻讦你!你会成为众矢之的的!!”

哪怕是张陵鉴那些真正的爱国忠义之士,震怒之下,也绝对会出手了!

裴玄素就真的恶名昭著了。

不管有私心的,没私心,群起之攻。朝廷上下的、民间海内外的,只有拍手称快的。

“那就是万劫不复之地的啊上清!!”

董道登和裴玄素说大义说百姓说不通,立即就转口,说起了个人利益和以后处境,他简直是急得不行,痛心疾首。

昏沉的帐篷,风不断掀起帘帐,可裴玄素道:“不会的。”

“把他们全部解决了就是了!”

裴玄素冷冷道:“有私欲,就可利用。这天底下并没有多少大公无私的人。”

他拿着神熙女帝的圣旨摄政,随后挑个小皇帝上去,裴玄素有这样的自信,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败!

来一双,杀一双;来一党,解决一党。

在莲花海丧父丧母一切皆无挣扎在蚕房内的他,可以爬出来走到今时今日的高位;难道封太师封双孤实权爵位皆有手持圣旨的他,会解决不了这些事情吗?

“老师,你杞人忧天了。”

裴玄素克制而隐忍,把上述的一段话淡淡说了一遍,他面无表情,但各种肺腑中碾过多少他自己的献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董道登还说了一些其他,但裴玄素根本听不见去,最后他一转身,直接撩帘出去了。

“上清,上清!”

“把老刘叫过来,看看老师的脚。”

董道登每逢阴寒,脚骨就不舒服,这一下子奔跑断骨那个位置已经疼起来了,他跛得更厉害了。

换了旁人,看不出来,因为他们没见过董道登跑,也分辨不出来;裴玄素也没怎么见过,但他刚才看董道登走了几步,就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