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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三十三相,水月最闲,最爱美,最自恋。

也最不靠谱。

这是梵宫诸佛、诸菩萨、诸罗汉、诸僧众一致对水月观音的评价。

这尊观音很懒。

它白日里从不见客,也不去听众生芸芸的心声,其余的三十二法相观音忙得秀发都要秃了,杨柳都要枯了,它就在梵宫的青莲池里睡着它的春秋。

天光云影处,夏夜流萤时,最是凉爽舒畅,可以做好几个美梦。

可惜观音无梦。

水月观音不无遗憾地想。

它的兄弟姐妹里,有一尊是正气凛然的白衣观音,为了超度孤魂野鬼,菩提都被白衣观音盘出包浆了。有一日,白衣观音手抚零落秀发,先是大吃一惊,继而悲痛不已,它觉得自己是时候该找个帮手了。

白衣观音的法驾就到了梵宫,苦口婆心地劝说水月观音跟它一起拯救众生。

“你成天在这里睡,又有什么益处呢?”

水月观音一双雪白裸足缭绕着渺渺烟水,优雅行踏在青色莲海之间。

“哥哥莫急,我在等一朵莲花开。”

细眉,红唇,端庄典雅,男女莫辨,好似一副明澈空灵的画卷,水月观音伏下腰,捧起一朵未开的青苞,它眉间的朱砂痣若隐若现。

“等这朵莲花开,天红,众生亦得救。”

它慈悲地说,“我已许下宏愿,唯到了,诸界要开太平之际,我将离水,弃月,舍我一身,殉天地,祭众生!”

宝相庄严,掷地有声。

白衣观音大受震撼。

原来是它错怪了惫懒的水月了吗?

它竟有如此觉悟!

白衣观音热泪盈眶,“好弟弟,我一定要告诉哥哥姐姐们,它们往日里都小看你救济众生的决心了……”

水月观音愈发飘渺清典,“哥哥,你知道便好。”

花苞摇动,口吐人言,“白衣观音哥哥,你上当受骗啦,水月这是在唬你呢!昨夜我在此地安睡,这水月掐指一算,说是明早必有横祸,特意一夜不睡,借来好几卷经书,打了整晚的腹稿!”

水月观音:“……”都是一个池子里的朋友,为什么就不能多包容点呢?

白衣观音:“……”呵,这次长进了,还记得借经书来装一下门面了。

半个时辰后——

“白衣何在!”

“菩提是我!”

“水月你个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你敢骗你哥我阿弥陀佛超度你……”

一群罗汉顶着几片荷叶,悄悄围观了观音法相的惊天大战。

自己暴揍自己,不愧是狠观音啊。

最受伤的是梵宫的老龟,它一看到青莲池的惨状,就没剩几朵好莲花了,它龟壳一翻,痛苦抽搐地说,“参啊,阿参,老龟我喘不过气了,要离你而去了,老龟不在的日子,你一定要按时吃斋饭,多长点灵肉,我的龟徒龟孙就靠你照顾了……”

龟徒龟孙们欲言又止。

虽然是这样叫的没错,但青龟大师父,我们总感觉你在骂我们耶。

老人参翻起根须,表示我好残忍好冷酷。老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骗我的须须,还趁我沐浴天地精华之际,使用无痛灵剪,咔嚓了好几根美须。

此仇不报,誓不为参!

“我这不成器的弟弟,让青龟师父见笑了。”

白衣观音足踏云雾,施着佛礼,一派清雅之象。

老龟探出头来,搓了下前肢,“水月观音能寄身于我梵宫,实在是我梵宫之幸,这青莲池……”您看,是不是该给点修缮的费用?

白衣观音微微一笑,另一只手拖着水月观音的脚踝。

水月观音懒懒打了个呵欠。

“啊,这池啊,先赊着吧。我要带水月去外面修行,多则万年,少则千年,您保重。”

咻。

云雾炸开,留下一瓣莲花。

真观音,从不回头。

老龟目瞪口呆。

这观音还带赊账的吗?!

老人参幸灾乐祸,“老龟,我跟你说过了,不要贪心,这群观音,看着慈悲貌美,最是面软心黑,干架是天地诸界第一狠,却比我老参还抠门!反正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就问你敢问观音要账不?”

老龟:“……”

扎心了,老龟要命,老龟不敢。

没过半日,水月观音又游回来了。

罗汉们很是震惊。

“水月姐姐,你哥哥放过你了?”

水月观音哦了一声,懒懒道,“它没同意,于是我把它揍了一顿,变成一条白蚯蚓,切成五六段,扔进金刚河喂鱼了。”

水月观音神色慵倦,半卧在水里,单腿支着,衣袂带水,满池残荷不掩它的风采。

众罗汉一言难尽。

而兴冲冲赶来要账的老龟一听,这还了得,老龟壳可不比观音的宝瓶硬,也明智咽下了自己的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您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水月观音唔了一声,“莲池坏了,需得赔偿,老龟莫急,我作画尚可,待完成后,你拿去卖了。”

看哪!

这是多么慈悲救苦救难的观音!

它干架第一,竟然没有赊账!这就是人品啊!

一刹那间,老龟双眼大放佛光,心潮澎湃,当场进阶。

隔天,弟子捧来一张画卷。

——白蚯蚓大战黄泥鱼。

老龟:“观音这技法。”

老参:“震惊老参我一万年。”

一龟一参都在维持着得体的六界社交礼仪。

第三天,是黄泥鱼生吞白蚯蚓。

第四天,白蚯蚓破膛而出。

老龟:“……”

老参:“……”

挺好的,梵宫无事,它们还能看个小戏儿。

就是白衣观音脱身之后,不会把它们梵宫拆了吧?

老龟为了龟徒龟孙,仍在跟老人参斗智斗勇,争取自己四肢朝天前,还能给梵宫留下点宝贝。而水月观音呢,它醉心于画作,梵宫的云影、草木、罗汉、香火,都被它薅来作画,渐渐的,水月观音感到了一丝缺憾。

它这画,太素了,不够浓烈。

某日,琴皇来了梵宫,说是女儿即将出嫁,他给女儿做了一柄六界雀扇,希望能得万鼎香火供奉一千年。

出嫁?

女子的嫁扇是不是会华彩浓烈?

水月观音很感兴趣,它从青莲琉璃池里浮起来,主动走到琴皇面前,“能否看看?”

琴皇受宠若惊,恭敬捧给它看。

水月观音抚着这一柄流光溢彩的雀金扇,眉间的朱砂红得微微透了。

它想,这嫁扇,足够幸运,它会被女子捏在手中,摇在胸前,抵在唇边,应是世间第一等浓烈风月吧?它生于水月之中,与风月仅差一词,却如同天堑之别。

水月自看,自欢,从不曾与众生亲近。

菩萨低眉,生灵落神。

“多谢观音垂爱。”

雀金扇的扇灵走出来,朝着它盈盈下拜,“主人大婚之日,雀金定会告知……”

水月观音有些漫不经心,“无妨。”

琴皇心满意足离开梵宫后,水月观音又沉入水底。

不久之后,天阙传下盛乐。

那是嫁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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