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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瑶吃吃喝喝过半, 忽然想起她好像已经有半天没见过她的好大爹了。

她拍拍手上的灰,跟谢兰修打了声招呼,便?从椅子上跳下来, 准备去找林愫。

虽然有女官和死士照看姜瑶,但是林愫带着孩子出门,始终留着最?后?一丝理智, 只敢浅酌,不敢醉酒。

要不然回头让姜拂玉知道了,他也差不多死到临头了。

伍卓千杯不醉,闷头干酒硬是啥事?没有,上官究不喝酒。唯一在这?场酒局中喝醉的,就只有白青蒲这?个情场失利, 真心想要?借酒消愁的可怜孩子。

在给自己灌下几壶烈酒后?,白青蒲整个人倒在台阶上,双脸通红,不省人事?。

林愫看着他,叹了口气。

真的想明白了吗?

也不见得?。

若是看开, 又为何大醉不起?

林愫见他醉得?半死不活, 倒地上半天?,好心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 得?知他还?活着以后?松了口气,出去喊忠勇侯府的仆从过来将他带走。

送白青蒲离开的时候, 林愫撞见了已经重新梳回姑娘发髻的卢晚秋。

她看着被人扛上马车的白青蒲,有些惊讶, “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她连忙对着侯府的仆从们嘱咐道:“快带世子回去, 嘱咐厨房林妈给他煮碗醒酒汤灌下去,不然明早要?头疼。”

侯府的仆人齐齐点头道:“是的, 夫人。”

可话刚出口,仆人们一时怔然,面面相觑。

他们忘记了,卢家人回京的那日,卢晚秋就已经和白青蒲正式和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如今重新成为了卢家的姑娘,不再是侯府的夫人了。只是奴仆们习惯了称呼她为夫人,口癖不是一时能?改回来的。

卢晚秋生性娴静温婉,是出自世家大族的无?瑕玉璧。

卢家落难,无?法?保护好这?块美?玉,白青蒲不忍玉璧破碎,将她带回府中,暂为贮藏,如今卢家人回来了,白青蒲也遵守当年的君子之约,完璧归赵。

如今的卢晚秋,又做回了卢家的姑娘,在卢家家宴的时候,以主家姑娘的身份迎客。

从角门送走了白青蒲,卢晚秋与林愫往大院里走去。

两人相对无?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片刻,还?是卢晚秋先开口道:“林郎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清风吹来,随着被吹动的鬓发,林愫微醺的神识愈发清醒。

他垂下眼眸,没有直视卢晚秋,只是十分客气的道:“不必一步,十娘如果有话想要?对我说,在此这?里说就好了,若是卢家还?有什么难处,什么地方需要?我出手帮忙的,十娘尽管告知,我必定竭力相助。”

他们所处的位置卢府角门通往大院的小道上,这?条小道上虽然宾客鲜少涉足,但是杂役奴仆来来往往,人不算少。

孤男寡女,不宜共处幽静。

再借一步可就不合适了,在这?里刚好。林愫其实心里有点害怕,他猜不出她想要?和自己说什么,担心她要?跟自己说私密事?,他无?从回答。

林愫早就忘了第一次见卢晚秋,是在何时何地,或许就和现在一样,在卢家庭院间的小道上。

记忆中,卢十娘是个很安静的姑娘。和她兄长一样腼腆的性子,甚至比她兄长还?要?内敛。

林愫过卢府与卢泳思?相叙的时候,她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兄长的身后?,时常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眸,探头打量着他,当视线交错之事?,她连忙避开目光,双颊微红。

林愫刚入学宫的那年花朝,他和刚刚相识的四个好友结伴去卢府找卢泳思?喝酒,卢泳思?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只香囊,说那是他妹妹卢晚秋做的。

花朝节,沐兰汤,佩香囊。

卢家叔伯兄弟众多,卢晚秋一口气做了太多个,分完以后?发现居然刚好还?剩四个,弃之可惜,所以便?宜兄长的几个朋友了。

收到香囊那日,白青蒲尤其兴奋。

白家与卢家世代交好,白青蒲自幼与卢晚秋相识,青梅竹马。白青蒲如获至宝,一个劲地夸赞:“十娘的针线也做得?太好了吧!”

卢十娘站在一边,双手垂落交叠在身前,回以礼貌的微笑?,又似是很随意地问林愫:“不循觉得?香囊如何?”

林愫在其兄卢泳思?的死亡凝视下,表现出了相当的捧场。

身为学宫弟子的文采在此时派上用场,林愫出口成颂,洋洋洒洒珠玑妙语,连词成赋,赞扬了此香囊之华美?,芝兰香桂,清香四溢。

哄得?向来文静的卢晚秋也忍俊不禁,在外人面前笑?出声来。

那时候的林愫还?没有见过姜拂玉,更没有在爱情上一片空白。

他本来就是这?群人中年纪最?小的,懵懵懂懂,压根察觉不到,卢家十娘此时已经对他有了意思?。

以至于后?来他与姜拂玉私会,还?毫无?心里压力地接受卢晚秋的帮忙,让她帮自己入宫传信。

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挺该死的。

后?来白青蒲告诉他,卢十娘那么细心的人,多年来从来没有记错香囊的数量,送他香囊那次是头一回。

那天?的香囊,大概是卢晚秋特地为了林愫做的。

卢十娘何其敏感的一个姑娘,即便?真的想要?在花朝送林愫香囊,也不敢做出太明显的举动。

只能?假托兄长,编一个“做多了”的借口,顺其自然给他们每个人送一个,从而能?够将自己的亲手做的物件送到林愫身边。

对于林愫而言,卢晚秋的身份太特殊了,既是挚友的妹妹,又曾是朋友曾经的爱慕之人。

如果是别人对自己藏有这?种感情,他大可严词拒绝,然后?敬而远之。

但那个人偏偏是卢晚秋,他还?要?考虑自己说话的分寸是否拿捏得?当,不能?太过伤她的心。

卢晚秋在林愫身前站定,双唇微微蠕动,眼睛逐渐湿润。

林愫还?紧张地揣摩着她说什么话来的时候,她却忽然屈膝,跪在林愫面前,用力叩击着鹅卵石铺满的地面。

“晚秋叩谢郎君,为我兄长正名,还?我兄长清白!”

林愫愣了一刻,立刻上前将她扶起来:“十娘,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卢晚秋当然知道,林愫为了给查清当年真相,走了多远的路,耗费了多长的时间,又费了多少心思?搜罗证据,最?后?才将案子摆到朝堂前。

可以说,如果没有林愫,卢泳思?永远都要?被骂为窃国贼,他们家一辈子都要?背负危阳沦陷的罪孽。

这?一跪一叩头,远不足以偿还?他的恩情。

她避开林愫搀扶的手,自己站起身来,背对着林愫擦拭眼泪。

林愫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便?不说那些容易被误解的话,让她自己安静片刻,随后?转移话题道:“十娘今后?有何打算?”

卢晚秋回复道:“兄长不日离京赴任,父亲年长,我这?些日子想办法?延请名医,治疗父亲病情,何况……这?次流放,家中年纪稍长的女长辈都没能?活着回来,我的堂嫂和姐姐们也都亡故,家中的小姑娘们也需要?有人照料,我就留在卢家,代替我几个嫂子,照料她们长大。”

流放途中,女犯很容易被其他流民觊觎,或者被好色的官吏看上带走。

卢家流放十二年,年纪稍大些的女眷们无?一幸免,卢晚秋的四个堂嫂九个堂姊妹,要?么凌辱至死,要?么不堪忍受折磨自尽。卢家能?够侥幸回到京城的女孩子,只有几个流放途中出生,还?没长成的小姑娘。

如果白青蒲没有将卢晚秋留在京城,卢晚秋或许也是那些亡魂中的一个。

她幸运,得?以存活下去,卢家小辈们双肩稚嫩,她得?在他们长大前,挑起家族的担子。代替已经亡故的长辈侍奉亲长,教?养小辈,撑起如今的卢家。

而且,她父亲卢定安身体也不好。

卢晚秋的母亲病亡与流放途中,卢定安的亲生孩子中,还?活着的就只剩下卢晚秋和卢梓了。

兄长不日就要?离京出仕,她必须守在病榻前照顾父亲。

卢晚秋今年已经过了三十岁,和离那日,她在佛前断发,发誓此生不为俗家女,用一生守护卢家,不再出嫁。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卢晚秋长于深闺,本性柔婉,但事?实上,她的骨子里比任何人都固执坚韧。

她爱慕林愫,做到了从一而终,从少女到少妇,家族大起大落,心意也从未改变。此身做不成他的妻子,她也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妻子。

她也曾后?悔当年没能?向及时林愫表明心意,导致后?来失去先机,永远失去了亲口对他述说爱慕的机会。

她多年来一直在拒绝白青蒲,因为她明白自己的脾性,心如磐石,不可转也。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爱发自于内心,是一个人没法?控制的。

她也不愿意欺骗白青蒲,也不想逼自己迁就。

其实当初,得?知林愫在公主身上屡次碰壁时,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为自己争取一下。

可是当她无?意中听林愫和自己兄长聊起公主时,语气中充满了对公主的爱慕,那种期盼和向往,令她完全望而却步,失去了争取的勇气。

她不敢争,所以她还?是选择成全他。

岁月匆匆,林愫已经成了宫闱之中的郎君,女帝唯一的夫婿,市井间无?不在传颂着他们恩爱和睦。生育小公主已经年满九岁,玲珑可爱。看着真是令人羡慕。

她虽心意未平,却也不会再去肖想什么。

她能?够做的,就是默默地将这?份心意藏于心底,到老,到死,最?终随着她的尸身埋藏进?棺椁之中。

听了她的话,林愫点头:“也好,以后?有需要?,可以随时入宫找我,你?是泳思?的妹妹,也相当于是我亲妹,有什么事?开口便?是。”

两人又说了两句客套话,终于到了主院,卢晚秋又要?去招待客人了。

分开前,卢晚秋叫住了林愫,真诚地祝贺道:“晚秋祝愿郎君与陛下同心交好,白首不离。”

林愫惊讶她为何突然说这?种话。

卢晚秋笑?笑?,颇为不好意思?地道:“当年陛下与郎君的事?,我也有出一份力,郎君被陛下丢出来那份请帖,还?是我送回去的,说起来我也算是半个媒人,我这?个当媒人的,当然希望能?够看到自己一手牵起来的姻缘能?够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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