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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弓◎

昭粹这一声呼唤在濯缨的耳畔炸开, 令她一时有些出神。

原来前世的昭粹是这么称呼伏曜的啊。

这也不奇怪,前世的天后同样也将昭粹认作了名义上的义女, 自然也会让伏曜对昭粹多加照拂。

而昭粹一贯嘴甜, 从前与沉邺见第一面,也是一口一个沉邺师兄地喊。

所以她叫伏曜哥哥一点也不奇怪。

濯缨垂眸看了眼被伏曜打了个死结系在身上的大氅,轻声道:

“这大氅你还是还回去吧, 我真的没那么冷。”

“等你觉得冷就晚了。”

伏曜不容她挣扎,相当满意地看着他打的那个死结。

“本来想随便借一件给你,结果鸟族的那个姐姐正好就是开铺子的, 我就随便挑了一件,给你穿……还算凑合吧。”

玄黑色的大氅边缘点缀着一圈丰润洁白的白羽,面料上用银线绣着白鹤与流水的纹理,水晶宫内的光照在上面,有银光流淌。

衬着她那张淡而雍容的面庞, 显得整个人气质清冷又华丽, 羽化登仙四个字仿佛就是为她而生。

其实一点也不凑合, 但他不太想夸濯缨, 因为这个人肯定知道自己穿什么都好看。

“离开西海前都别脱啊,你要是回去再打几个喷嚏,母后肯定找我算账。”

站在不远处的昭粹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心中酸酸涩涩,难以言表。

方才是她一时恍惚, 竟然忘了, 这已经不再是前世。

伏曜记不得她, 天后娘娘也不记得她, 曾经她在上清天宫度过的那些日子, 不管是好还是坏,统统都已经化作云烟散去,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昭粹看着濯缨身上那件玄黑色的白羽大氅。

她想起了曾经被她无比嫌弃的那些上清天宫的法衣。

她嫌弃那些法衣太规整,太古板,不如人间界的裙衫款式繁多,她想如何打扮便能如何打扮,也不如鲛纱流光溢彩,能织成色泽潋滟的仙裙。

可如今在荒海,她又会时不时想起上清天宫的那些东西。

她想起上清天宫寒暑不入的法衣,想起四季如春的仙台,学宫里的那点沉闷和辛苦在残酷的荒海面前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

这些念头,从前只是偶尔会不痛不痒的冒出来。

但此时此刻,昭粹看到濯缨出现在她眼前。

她没有丝毫被上清天宫折磨过的痕迹,从前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多了些许气色,消瘦得一阵风就能吹跑的身子也像是康健了几分。

于是,那些被她可以忽略的情绪一下子蜂拥而上,冲击着昭粹压抑已久的心。

“赤水昭粹,”濯缨看着她隐忍落下的眼泪,偏头问,“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了?”

方才昭粹对那锦鲤族小姑娘的忍让的确让她有些诧异。

在濯缨心目中,昭粹应该是那个永远不知道忧愁为何物的小公主。

她很少对旁人颐指气使,因为她拥有得太多,多得她不需要在旁人身上找优越感。

她也从不明白什么叫伏低做小,当一个王朝权利的至高者都对她予取予求时,哪怕她自己低下头,也会有无数人将她捧起来。

可现在呢?

她这副窝囊样是怎么回事?

“姐……”

昭粹哭着就想扑进濯缨的怀里,却被伏曜一把拦住。

“赤水昭粹?”他一手将昭粹挡在外面,诧异道,“这就是那个拆了你庙宇的妹妹?”

昭粹的脚步蓦然顿住。

“姐姐……”

这一次她声音细弱心虚许多,一双杏眼楚楚可怜。

濯缨并没有问她毁庙之事,看了她良久,开口问:

“方才那锦鲤族的女孩欺负你,你为何不还击?”

她嗓音冷清,带着几分身为长姐的压迫感。

昭粹怯怯答:“我不知她们身份,担心得罪人。”

“是她们先讥讽挑衅,又害你摔倒,哪怕是闹开了,错也不在你,这些仙族本就大多瞧不起人族,你还如此窝囊,是想让他们更觉得人族皆是如你这般随意可欺吗?”

濯缨没有半分抚慰之意,语调严寒似十二月霜雪,令昭粹心中更是委屈。

“你到底是担心自己得罪人,还是担心替沉邺得罪人?”

昭粹的嗓子里似塞了一团棉花。

濯缨眸光寂寂,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

“你是整个人间界奉养长大的公主,荒海仙族如今仙力大增,四海内无人敢正面应战,都是借着你的子民的信仰,即便荒海如今落魄,也该将你供起来保护好,想办法让你过上好日子,而不是还要你出来应酬,替他们受人冷眼。”

说到最后,濯缨的目光已是越来越冷,连多看昭粹一眼都觉得心烦。

这眼神霎时刺伤了昭粹的自尊心。

“……如今,姐姐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她抹了抹脸上泪水,楚楚可怜的眸子生出几分决然冷意。

“可仙人时光漫长,有朝一日,荒海定会与上清天宫比肩,只是一时忍耐而已,姐姐从前不也是这么忍过来的吗?”

“——你这话听着真是好笑。”

身后响起少年清越懒散的嗓音。

“你姐姐为什么才不得不忍,你不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忍是因为她没有选择,你占尽好处,怎么敢和她比?”

昭粹回头一看,赤袍艳红如火的少年徐徐朝他们这边走来。

谢策玄?

他竟然也来了,还……还帮姐姐说话?

他身旁的活泼少女脚步轻快地跑到濯缨面前,抱着她藏在芥子袋里的吃食道:

“你们去这么久,主菜都上好几轮了,多亏我眼疾手快给你藏了点,否则等你回去,那真是只剩盘子了!”

濯缨有点头疼:“……西海不会让我们饿肚子的,不用藏,这些你自己吃吧。”

“诶,真的吗?那我可就都吃了?”

“吃吧,不够我去帮你要。”

叶时韫望着濯缨的眼睛亮亮的,又转头看向对面的昭粹:

“濯缨公主,你妹妹和你长得确实挺像诶……”

昭粹也认出了叶时韫。

从前在学宫时,她与叶时韫交集不多,可令她惊讶的是,她姐姐对这个叶时韫的态度竟然如此温和纵容。

她从来没见过姐姐露出过这样表情。

……似乎也不是从未见过。

她与姐姐尚且年幼时,她曾时常趁母亲不注意,偷跑去偏僻冷宫去找姐姐。

那时的姐姐见了她,也会用这样温软的目光望着她,摸摸她的头道:

“会被皇后娘娘责骂的。”

小昭粹不说话,只是从怀里取出她偷偷带来的糕点塞给姐姐。

姐姐身上总是带着淡淡药香,但她不觉得苦,反而觉得有种奇异的好闻。

可随着年岁渐长,有太多太多有趣的人和新鲜的东西分走了她的注意力,而冷宫永远不变,只有堆积成山的书和散不去的药味。

她丢下了姐姐,就好像十岁的她不再去看她五岁时最喜欢的玩具。

而现在,姐姐也要丢下她了。

回去之后,濯缨将落日弓和鲛珠令的事同其他人简单说了一遍。

如她所料的一般,所有人皆是一副“你也真敢开口”的表情。

伏曜道:“落日弓可是真正的西海至宝,雨师瑶那个砗磲流珠虽然也叫至宝,可完全不能放在一起比。”

叶时韫埋头苦吃,时不时给濯缨指指她夹不着的菜,再可怜巴巴望着濯缨。

濯缨一边夹菜给她,一边不以为意道:

“都沉在西海几千年了,既然他们自己没人能拿走,让我试一试又何妨?”

“若是取弓,你记得多叫几个人给你护法,落日弓这种上古法器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这样的身板经不起折腾——就谢策玄了,你去给濯缨护法。”

“行啊。”谢策玄答应得利落,“正好我也想看看这上古落日弓是何模样?”

明日便要启程返回上清天宫,几人合计了一下,就今晚找个时间去瞧瞧。

正说着,濯缨余光瞧见昭粹的身影终于从僻静处走出,在她的位置上落座。

濯缨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发现谢策玄正偏头瞧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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