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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问公仪澹,说好天黑前送芃芃回来,该不会年夜饭还要留在他们公仪家吃?”

宿怀玉偏头:“为何要我问?”

“……咳,公仪澹不是跟你比较熟吗?”

姬殊和宿怀玉的对话飘入内室,传进了月无咎的耳中。

他午觉刚醒,心中总觉得有莫名的不安,却想不到是什么,此刻听到姬殊提起芃芃,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召出了芃芃的魂灯。

魂灯乃弟子入门时在神识中打下的烙印,与弟子的安危相系。

若魂灯无恙,则弟子性命无恙,若魂灯熄灭,则意味着……

噼啪一声。

月无咎愕然看着掌中魂灯在他眼前毫无预兆的骤然熄灭。

……怎么可能?

一时间,月无咎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他第一反应是再看一遍这是谁的魂灯,确定是芃芃的魂灯之后,又盯着那熄灭的魂灯愣了十秒,脑海中才浮现出一个结果——

芃芃的魂灯熄灭了。

“今日是谁最后见到的芃芃?她何时离开?是何人接走的她——”

姬殊与宿怀玉刚刚用玉简给芃芃传讯,两人循声回头,便见月无咎的身影毫无征兆地瞬移出现在他们身后。

两人俱是一愣。

因为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月无咎对他们而言过于陌生。

平日总是懒懒半垂的眼眸此刻如出鞘剑锋般锐利,那张淡然平静的脸也一扫往日的闲散。

他提着剑,周身笼罩着不可遏制的杀意,姬殊与宿怀玉记忆中的那个总是懒洋洋的师尊像是从头到脚都被什么东西给吞噬了。

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从无量地狱深处浴血而归的恶鬼。

“发生了何事?”

月无咎拿出那盏魂灯,苍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若我没记错,昨日她同我们说过,今日午后要随公仪澹去一趟公仪家,对吧?”

没有人回答他。

姬殊与宿怀玉看着那盏魂灯,两人的脸上俱是没反应过来的空白。

……不可能。

今天白日里还活蹦乱跳,因为不给她穿黑色衣服就闹脾气,把嘴撅得能挂油壶的小姑娘,怎么会一转眼就魂灯熄灭?

只是离开他们不过两三个时辰的功夫,魂灯怎么就灭了?

圆月高悬。

眼看着快到开饭的时间,乐瑶见平邪峰的师徒四人迟迟未到,便准备去提醒他们开饭了。

刚一到达平邪峰,看着月色下从屋内走出的三人,乐瑶刚要喊,却又有些迟疑。

“月仙尊?颐殊师姐?怀玉师兄?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儿”

不怪她不敢认。

实在是这三人,突然有些不太一样。

那种刀山血海中的杀气,平时被他们藏在温和懒散的表象之下,却在今夜,此刻,仿佛解开了某种枷锁般,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

那凛冽得见血封喉的气势,只消远远瞧上一眼,都能让人脊骨生寒,不敢靠近。

月无咎淡淡瞥过一眼。

“不必等我们,我们要出去一趟。”

乐瑶虽然觉得此时的三人有些可怕,但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道:

“那、那你们顺便问问芃芃师妹到哪儿了,她说她想要吃包了灵石的饺子,她若是回来太晚,我怕都被其他师弟师妹们吃光了……”

“嗯。”

月无咎应声道:

“我们会带她回来的。”

雪夜御剑,三人全速而行,只消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抵达了公仪家本家。

按照公仪家的习俗,除夕夜是族中子弟祭祖之时。

人群中,身为下一代家主的公仪澹站在前方,手持香火,正欲带领族人们一同祭祀故去的先祖。

身后无数族老念念有词:

“公仪家先祖在上,愿先祖宽宥少主人,认贼为师实是权宜之计,少主复仇之心如磐石坚韧,绝不转圜,待功成之日,便是我公仪家重振昔日辉煌之时,我们必将重夺昆仑墟,将先祖灵位重新摆放回昆仑墟祠堂……”

话音还未落下,在场诸多公仪家位高权重的族老族亲,便见三人从天而降,一脚踩踏了公仪家祠堂的屋顶。

“大胆狂徒!竟然敢在我公仪家的祠堂造次!”

“护卫队的傀儡人呢!还不快调来将这些贼人就地诛杀!”

月无咎却当底下这些炸了锅的老头不存在,只道:

“公仪澹何在?”

公仪澹眉尖微蹙,抬头看向九重山月宗的师徒三人。

他情感上自然有些愤怒,但情感上却觉得这三人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今日在这样的场合大闹必定有他们的理由。

“月仙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要如此大动干戈,伤了我们两家和气。”

“和气?”姬殊忍无可忍,手中许久未出的剑直指公仪澹,“我师妹的魂灯灭了,我跟我说和气!今日你若叫不出我师妹的魂魄,我师徒三人必将你公仪家夷为平地!”

众人哗然一片。

公仪澹也没料到姬殊的这番话:

“什么魂灯?芃芃怎么了?”

“你还装什么傻!你今日下午从我宗门接走了我师妹,一个时辰前我师妹的魂灯便灭了,你要如何解释?”

公仪澹立刻答:“不可能!我与芃芃商定的时间明明是明日!明日才是公仪家各分支齐聚本家之日,我怎么会今日带她来公仪家?除夕诸事缠身,我今日未离开公仪家半步,怎么可能带走……”

话说了一半,公仪澹忽然顿住。

若九重山月宗的人没有说谎,今日确实有人去他们宗门接走了芃芃。

只有一种可能。

昨日他师尊传讯于他,询问他任务进展,他已无心去骗取宿怀玉的感情,便与师尊坦言——

宿怀玉一心剑道,已断男女之爱,此计行不通。

他本是想着除夕之后,他便寻机会,哪怕是抢也要将宿怀玉的红莲佛魄抢到手,这样师尊就不会再打她的主意了。

却不想,师尊会直接选择对芃芃下手。

魂灯已灭,岂不是意味着……

公仪澹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地穿过身后重重人群,一路疾行回到他的房间中。

书案上还摆放着他与燕归鸿平日联络的法器,他以神识为引,还未来得及等到对面燕归鸿接受,便已经无法抑制住怒火对那头叫喊道:

“师尊!师尊!你说话啊!是不是你抓走的芃芃!?你说话!”

“你交代给我的任务我从无违背!你想要的东西我想尽一切办法为您拿到手!”

“甚至你要我去当个下三滥的小贼,去偷东西,去骗女子的感情,我也都尝试去做了,可是您为什么——”

“为什么连一个小孩子,您都不肯放过!”

压抑数百年的愤懑在这一刻达到了极点。

九重山月宗的师徒三人赶来时,也将这番话听得真切。

宿怀玉无波无澜的眼望着仪态尽失的公仪澹。

空旷的房间中,响起了燕归鸿悠然温和的声音:

“阿澹,莫要急躁,你看你,身为公仪家未来家主的气度城府,都丢到哪里去了?”

“仅仅是为了一个小姑娘?阿澹,若你想要的是一个妹妹,在公仪家,你可以找到千千万万个与她相似的小姑娘,但公仪家,只有一个。”

公仪澹大口喘着粗气,泛红的眼眸死死盯着虚空处那一团忽明忽暗的光。

那是燕归鸿的神识。

“师弟,一别经年,你看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样。”

月无咎面无表情地抬眸,月光落在他眸底,折射出冷冰冰的寒光:

“一别经年,你倒是越来越拉了。”

“……”

公仪芃不一定看得出来是月无咎的徒弟,但这个说话语气,月无咎一看就是公仪芃的师尊。

燕归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还有功夫开玩笑,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冷静许多,我还以为,以你的脾气,二话不说便杀光公仪家,才是你的风格。”

“让你失望了。”

月无咎的面上甚至还能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你不惜对一个六岁的小姑娘下手,为的就是想看到我失控的场面,对吧?”

燕归鸿没有说话。

“不,应该说,你想看到的是我们三个人,全数失控的模样。”

似乎觉得事情的发展有那么一点超出自己的预料,看着眼前虽然愤怒,但理智尚存的三人,燕归鸿默然半响后开口:

“这么看来,那小姑娘对你们而言也没那么重要?”

“可惜了,若非因为你们,她应该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她在修道一途颇有天赋,于驭妖上也有些灵性,要不是牵扯进我们之间的事,待她长到一两百岁时,应当也是凌虚界声明在外的大能。”

“但现在,她的生命已经定格在六岁,再也不可能长大了。”

宿怀玉听了这话霎时怒火上头,挥剑朝空中那道神识而去。

她速度太快,而燕归鸿的回击也只在刹那,离她最近的公仪澹几乎没有思考,便以身挡在了她面前,替她承受了大乘期三重境修士的一击。

公仪澹顿时呕出大口鲜血,跪地猛烈咳嗽。

月无咎瞥了他一眼,没有动,只对燕归鸿道:

“是吗?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语毕,月无咎召出了那盏魂灯。

燕归鸿并不意外于月无咎的反应,因为他的短剑不会令芃芃的肉身损坏,只会令她三魂七魄离躯,待她魂飞魄散,夜祁便会占据她的身体。

一切重归旧位,夜祁拥有芃芃的身体之后,那盏魂灯也自然会亮,但并不代表着芃芃还活着……

轰——!

燕归鸿愕然看着那熊熊燃烧的魂灯,整个空旷的房间都被这盏魂灯映得如同白昼。

他活了数百年,这样的场面实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魂灯烧成这样……是不是多少有点离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