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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眸光清澈,说着略显僭越的话也不觉得轻佻。

反而是沈黛这个各种意义上已经长大的大人,听了这话耳根滚烫,立刻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右偏殿。

谢无歧瞥见女孩匆忙背影,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门外五十米处的江临渊虽闭目静思,但修士耳聪目明,殿内两人说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修道者应当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谢无歧说的那些话,也能是修道者所言吗?

江临渊眉头紧蹙,灵府深处又有什么声音在低语。

“道长师兄,今夜月晦,城中邪魔横行,你留在外面,不怕沾上什么脏东西?”

江临渊掀起眼帘,扫了一眼倚在门边的小少年。

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生了一副笑模样,然而眼底却是不加掩饰的讥讽冷意。

“区区凡人界的妖魔,来一个我便斩一个。”

江临渊眸光冷如寒潭,扯动嘴角:

“便是那些披着人皮的妖孽,若让我抓住马脚,我也照杀不误。”

谢无歧挑起眉头,做出一副夸张的惊惧模样:

“哎呀,道长师兄果真厉害,如此,我们道观上下的性命,就全靠道长师兄保护了。”

谢无歧唇角弯弯,笑意却未达眼底。

江临渊漠然看着他。

西南方送来一阵略带凉意的晚风,遮蔽住天上唯一的光源。

夜凉如水,就在周遭彻底陷入黑暗中的一瞬间,谢无歧与江临渊两人同时感受到了一股汹涌魔气将整个道观包围,顿时神色一凛。

“降本归一阵——!”

江临渊毫不犹豫地起身结阵,这是纯陵十三宗的除魔法阵,经由江临渊之手结成,顿时金光罩顶,笼罩整个道观。

这阵法本该威力十足,然而他却忘了,这只是谢无歧的幻境,在幻境中的重要事件只能由幻境的主人才能控制,江临渊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改变谢无歧的幻境。

因此防御妖邪的降本归一阵刚一结成,便瞬间破碎!

磅礴汹涌的魔气浩浩荡荡而来,围绕着这个道观,让此处成了飓风之中的暴风眼。

江临渊却惊诧不已。

这样的魔气,绝非普通魔修能有,即便说是某位魔君亲自降临也绝不夸张。

谢无歧昂着头望着这冲天魔气,神情却似乎并没有太过意外。

只轻挑眉梢,还有空讥讽江临渊:

“看来,来的是一位大人物,道士师兄你那点修为,大约不太够看的。”

江临渊咬紧牙关,看着这令人灵魂战栗的魔族声势,心中不禁泛起深深疑虑:

他为何毫不奇怪?

难不成这魔修竟然是专门冲他而来的?

谢无歧……究竟是什么人?

混沌魔气之中,走出一整列来势汹汹的魔修,目标明确地朝这道观而来。

江临渊伤不了这些魔修,扭头道:

“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跑吗!”

谢无歧却仿佛全然没有将自己的死活当一回事,语调仍如往常那样慢条斯理。

“跑?能跑哪儿去?”

“我跑了,道观里的其他人也能跟着我逃走吗?”

江临渊愕然怔住。

“你——”

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似笑非笑道:

“只是不知道,在我临死之前,能不能求得一个死而无憾的答案了。”

话音刚落,江临渊的眼皮底下便发生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灵力,逆转了。

那围绕在谢无歧身上,属于炼气后期的灵力被灵核疯狂吸入,直至吸收得丝毫不剩。

然而下一秒,纯净灵核骤然反转,凝结成一颗至真至纯的——

魔核。

谢无歧。

是魔修。

江临渊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魔修的聚气期、炼体期、凝元期,对应修士的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

眼前十二三岁的谢无歧,其实力起码已至凝元中期!

这骇人事实冲击着江临渊的认知,就在前一刻,谢无歧还是纯粹的炼气期修士,修为虽不高,灵力却纯粹,怎么眨眼之间,他就成了凝元中期的魔修!?

周身魔气缭绕的谢无歧望着眼前的一群马前卒,少年稚气的面庞浮现轻蔑笑意:

“既然你们背后的主人不愿意直接来见我,我只好踩着你们这些手下的尸骨,亲自去见你们的主人了。”

在江临渊怔愣的片刻之间,谢无歧挥袖便斩杀大片魔兵魔将。

这数百人的魔修大军,于他而言仿佛只是豆腐捏成的、不堪一击的玩具,他甚至手无寸铁,就能将他们全数斩杀在此地。

……这样惊人的实力。

江临渊心中涌上了极大的震撼。

十二三岁的谢无歧便已经有了此等力量,那么现实中十七八岁的他,又到了什么境界?

他潜藏在修真界,究竟在图谋着什么?

道观里传来了脚步声。

是察觉到外面异样的沈黛冲了出来,她这副身躯遍体鳞伤,一路跌跌撞撞地跑来,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忧虑: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魔修——”

江临渊知道这只是幻境,发生的都是过往的事情,因此并没有急着管那些魔修。

他拦下跌跌撞撞的沈黛,肃然开口:

“师妹,你听我说,谢无歧有问题,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人,他是魔修!”

沈黛猛然抬眸。

“你……你说什么?”

江临渊还未将谢无歧灵核变成魔核的诡异事实解释给沈黛听,前面突然袭来一阵巨大的冲击力,将江临渊瞬间撞开。

因江临渊在中间做了缓冲,身负重伤的谢无歧跌入沈黛怀中时,便没有那样大的冲力,小少年仿佛一片落叶一样轻飘飘地跌入沈黛怀中,她踉跄了一下,待看清怀中大口吐血的谢无歧后顿时慌了神。

“二师兄!!!”

沈黛探查了一下他的身体,抬眸向江临渊怒目而视:

“什么魔核!你自己看!分明就是灵核!”

江临渊这才注意到,负伤的谢无歧大约是魔气耗尽,已经又转换回了灵核状态。

他心中更是讶异,谢无歧竟然能够在两种状态之间无缝切换吗?

谢无歧靠在沈黛怀中,唇色被血染得绯红。

他看清眼前的人后,喃喃一声:

“姐姐……”

沈黛知道这只是幻境,是过去的倒映,她不能挽回什么,只能对谢无歧说:

“我知道……不用解释,方才我都听婆婆说了,魔修在藏珠阁纵火,是你不要命的从魔修手中救了她们,你偷来的钱也是想为这些瞎了眼的珠女谋个生路,你这样好,怎么可能是魔修呢?”

江临渊怒火上涌,立刻道:“刚才他分明……”

沈黛却比他更气,抬眸怒极瞪着他:

“江仙君,我知道你和二师兄有仇,但现在这种情况,你非要在这时候冤枉他吗!”

江临渊愕然顿住。

一瞬间,他生出一种荒唐的错乱感。

这和当日在太琅城沈黛指认宋月桃是内奸,但他们却并不信任她的场景,竟然诡异地重合上了。

……可他说得句句属实!

谢无歧方才的魔核,他凝元中期的实力,还有他挥袖便能以魔气为刃,斩杀大片魔修的事实,都是他亲眼所见!

难道沈黛以为他会因为个人私欲冤枉谢无歧吗?

他在她心中,就是这样无耻之徒吗!

江临渊怒火中烧之时,一抹白衣无垢的身影从道观外踏入。

雪白长袍扫过陈旧门槛,来者墨发如瀑,长身玉立,他手中执了一把折扇,宛如光风霁月的名门贵族,同时也有着贵族惯有的那种礼貌疏离,笑意不达眼底的冷漠。

而在他身后的,是未被谢无歧杀尽的那些残兵残将,个个恭顺地跟在白衣男子身后,显然以他为首。

“阿歧。”

他口吻亲昵地唤谢无歧的名字。

“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舅舅的话。”

“——若你早跟着舅舅回去,今日在这里的所有人,不就不至于死无全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