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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林主任推开大门,冲进了会议室。

最近这些天,作为总统官邸办公室主任,他始终处于焦虑忙乱的状态之中,脸上的表情却一直掩饰的极好,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再无法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因为紧张而淌下的汗珠顺着头发打湿衣领。

望着窗旁的帕布尔总统,他脸上的表情既像是要哭,又像是挣扎着想挤出笑,显得格外滑稽而无助,嘴唇微翕仿佛要说话,但沙哑发言的声带摩擦了半天却发不出声音来。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通过布林主任的表情,室内等待最后结果的政府僚员们知道投票局势肯定非常不妙,众人表情骤变,而负责弹劾案具体工作的竞选政策处女性主任顾问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国家安全顾问手指颤抖拿出口袋里的手帕,不停擦拭着额头只在想像中存在的汗珠,对着面前那盆绿植不停喃喃念着什么,眼神异常空洞。

死寂般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会议室里没有任何人敢说话,站在窗边的那个男人终于转过身来。

帕布尔总统没有烟酒之类的不良嗜好,起居规律,虽然早至中年身体依然健康甚至可以说强壮,然而此时他做出这样简单的一个转身动作都显得那样艰难,仿佛能听见椎骨摩擦发出的痛苦酸涩声。

就像是一台超负荷运行的坚强机器,在某个时间点上忽然失去了所有能量来源和前进的理由,他静静看着房间里的僚员们,没有说什么,直接带着杜少卿走出房间,离开了议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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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道,我们在圣达菲碰个面吧。”

官邸车队在首都大学西门外停了下来,帕布尔总统挂断电话后走下特制的防弹汽车,走进街畔那间不起眼的小酒馆。

这家名为圣达菲的小酒馆并不出名,唯一拿得出的大概便是百慕大走私过来的宗教红酒,当前首都特区局势动荡,愿意来小酒馆喝酒打发时间的民众更少,四周一片清静。

小酒馆在首都大学西门旁,街对面是受到军事管制的第一军事学院,相对保持秩序极好的沉默行军示威,暂时还没有蔓延到这处,但是特勤局特工和联邦调查局的官员们,依然向街区四周扩大了安控区域。

负责守护小酒馆安全的是铁七师某尖刀连。虽然在最后时刻杜少卿和他的铁七师拒绝了帕布尔总统的命令,但他依然给予了杜少卿绝对的信任,或许正是因为这种风范气度,总统先生才能够让杜少卿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心甘情愿沉默退让服从追随。

“当年因为西科制药公司的污染案件,我第一次被事务所开除。那时候我身上只有借来的两百块钱,是妻子等了很久的半个月房租,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这家小酒馆,就忍不住进来买了一场醉。”

坐在小酒馆昏暗的角落里,帕布尔总统右手缓慢摩挲陈旧的酒桌表面,平静说道:“就是在这个小酒馆里,我第一次遇到在道,遇见一院三一协会里的那些同伴们,这几年里我有时候会忍不住认为,那场醉后的相遇争论,大概真的是命运的安排。”

议会山里的弹劾投票此时大概已经进入到了尾声阶段,帕布尔总统黝黑的面容上显现出极淡的惘然,说道:“接受命运安排的人并不见得都会成为命运的宠儿,我有想过我们可能会失败,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失败,难道我们所做的事情不正确?”

“为什么我领导下的政府如你曾经说过的那样,充斥着黑幕交易还有一群无能的废物?为什么胡链、贝里还有笛卡尔那些人,最终会成为导致我们失败的致命原因?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来到这间小酒馆,我才隐约明白了这场战争失利的某个可能原因。”

站在酒桌旁的杜少卿沉默不语,安静地听着。

“上次和你说过,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太少,而我们的事业甚至政府最基本的运转,都需要无数的人,我能拿什么去吸引他们?我只能拿官位权力腐败去引诱他们,而不能是那些虚无的理想。”

“而很多年前我在小酒馆里看到的那些三一协会成员们,他们如你一样是全联邦最出色的天才人物,都是理想主义者,他们本来可以成为政府的核心,联邦的根基,如果我还能拥有这样一群伙伴,这个故事的讲程或许会完全不一样,而故事的结尾也会完全不一样。”

帕布尔总统望着昏暗灯光笼罩下的小酒馆,仿佛看着那些曾经最熟悉的同伴的脸,感伤说道:“可惜他们死了。”

“我的这些天才同伴们有太多人死在了施清海和许乐的枪口之下,如果说我们的事业真的就这样输掉,那么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输在那两个年轻人完全不讲道理的暗杀之下。”

“不过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有些想念那些伙伴。”

帕布尔总统微微一笑,指着右手边一张小酒桌说道:“那天我们在包厢吵了半个小时,很简单地决定了要做些什么,然后出来继续喝酒,我还记得在道和拜伦就坐在这张桌子上。”

然后他指向另外一个方向,说道:“梅斯坐在这里,胡著和另外几个人在那边拼酒,在道家里有钱,所以那天开了三瓶布兰迪一号。”

“后来我们还来这家小酒馆喝过几次,虽然次数不多,但大家坐的位置都差不多,最后一次好像是庆祝拜伦正式进入政坛,从那之后大家就再也没有在公众场合见过面,说起来那时候你或许正在对面读书。”

杜少卿在第一军事学院就读四年,整日埋首于教案与军事条例之中,从来没有来过这间改变了联邦历史的小酒馆。

他的视线随着总统先生的手指方向移动,落在小酒馆的各个角落,仿佛看到昏暗灯光下,那些曾经的天才人物正静静看着自己。

“我那时候还是初五的学生。”他摇头回答道。

帕布尔总统平静望着他,忽然开口说道:“其实当年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少卿你确实比较认同我们的理想,但真正让你愿意帮助我的最终原因,在于你同意我所说的有七大家存在的联邦永远无法彻底击毁帝国,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有问,你对帝国人的仇恨为什么这么深?”

杜少卿沉默片刻后回答道:“总统先生,请允许我保有一些隐私。”

帕布尔总统自嘲一笑说道:“也许就在这一刻,我就已经不再是联邦总统,难道你还是坚持不肯说?”

确认他没有像自己一般的感慨倾诉渴望,帕布尔总统笑了笑,继续说道:“看来这件事情我必须对你说抱歉,我没有办法让七大家从联邦当中消失,也没有办法帮助你率部队进入天京星。”

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眉梢微皱,望着窗外星星点点飘落的雪花,淡然说道:“利缘宫死前曾经对我说过,联邦真正的变化会发生在内部,不知道邰之源议员会不会如他所说,做完那些该做的事情。”

从议会山来到这里,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然而李在道却始终没有出现,帕布尔总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事情,还是在这家对他来说极具意义的小酒馆里回忆什么过往。

李在道还是没有来,邰之源来了。

收到外围下属的报告,杜少卿看了帕布尔总统一眼,确认之后淡然说道:“请邰议员过来。”

……

……

尘埃即将落地,这场执政者与七大家的战争似乎又要以后者的胜利而告终,这种画面在历史上并不罕见,依照七大家惯常的贵族骄傲优雅姿态,这种时刻家主们一般不会出场,他们甚至会直接冷漠地拒绝对方提出的任何谈判条件。

但宪历七十六年的联邦和以前的联邦不一样,在这次战争中,七大家面临的对手更加坚毅隐忍而且强大,虽然此时议会山马上就要通过弹劾议案,可是仍然有无数联邦军人忠诚于他,还有无数七大家重要成员被关押在监狱里,总统先生的身后还站着杜少卿。

于是年轻的联邦议员,七大家领袖邰家的继承人,便成为了最合适也是最有诚意的谈判对象。

在铁七师战士面无表情的押送下,邰之源缓慢地从风雪那头走了过来,单薄瘦削的身体仿佛随时可能倒下,他取出洁白的丝质手绢轻轻掩在唇上,走进酒馆平静坐在帕布尔总统的面前,疲惫说道:

“总统先生,我现在很希望你能平静接受议会的投票结果。”

帕布尔静静看着面前的年轻议员,看了很长时间后忽然开口,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认真称赞道:“作为一个老民权,我很清楚集会运动看上去或许很简单,实际上要做好非常困难,而你做的很出色。”

“在这方面能够得到你的表扬,是我的荣幸。”

邰之源放下唇边的手绢,微笑回答道:“我看过你的书。”

然后回到最初的问题,帕布尔总统沉默片刻后,眉梢缓缓挑起,重复说道:“要我接受议会投票结果,安安静静地离开官邸?”

“是。”

帕布尔总统感慨叹道:“如果这样简单地离开,联邦再次回到你们这些腐朽家族和贪婪政客们的手中,岂不是最乏味的重复?那我这一生究竟做了些什么呢?联邦又因此而改变了什么呢?难道皇帝真的永远不会消失,只不过换了几身衣服?”

“乔治卡林秋初茶话会后的谈话记录。”邰之源平静看着他,用极认真的口吻缓慢回答道:“你可以相信将来的联邦肯定会改变,那位皇帝不会永远上演变装秀,因为我说过,我看过你的书。”

听到这句话,帕布尔总统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他看着邰之源清秀微白的面容,仿佛看到一幅不错的画面。

“被弹劾的总统失去所有权利,我会受审判,而很多追随我的人,会同样被你们送入监狱,承担他们本来不应该承担的责任。你们还会同意少卿继续出任联邦部队司令吗?我根本不相信。”

邰之源语气平缓却格外坚定说道:“像韦医生那种人,如果不经过审判,怎么知道那些责任究竟该不该他们承担?如果少卿师长未曾深入参与过那些肮脏事,你要相信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继续出任联邦部队司令一职,因为我清楚他比别的任何人都合适。”

“至于总统阁下……”年轻的议员忽然缓缓闭上了双唇,依旧朝气清湛的眼眸里,竟流露出洞悉人心的淡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