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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淮南渐渐不太敢躺在床上, 多数时候他只是坐着,或者蜷缩着侧躺。因为在听不到的时间内,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就像躺在棺材里。

被封在一个只有自己的密闭空间内, 深埋在地下。

听不见的时候, 陶淮南渴望睡眠, 期待着睡醒就能听见;可在能听见时,他又最怕困,怕一觉睡过去,醒了就又沉下去了, 所以恐惧睡眠,想把清醒的时间留得尽量长。

家里的气氛被他压得很重, 所有人都不怎么说话了。陶淮南知道哥哥们都拿他没有办法, 很担心,却又不敢逼他。陶淮南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听不见的时间越来越长, 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短。

小哥已经被他气得不说话了,陶淮南很想抱抱他。

有时候陶淮南甚至想不管不顾地把一切都说了,把这些害怕和绝望分给哥哥们,转移给他们,那样就会有人一直牵他的手, 抱着他。

迟骋把他从床里拖出去要带他去医院时,陶淮南害怕到极致了。这么多天的压抑和恐惧突然有了个发泄口, 他开始嘶吼尖叫,抱着迟骋尖锐地哭。

人真的很复杂, 他在哭的时候, 甚至觉得自己在向迟骋传递什么,内心深处有一点丑陋的渴望, 期待着自己在哪个瞬间扛不住了,把这些都告诉小哥。这种念头在清醒时是绝对不会有的,只有在崩溃时在意识里冒出一点头,又很快被陶淮南压了下去。

迟骋抱着他拍哄,亲他,叫了声“宝宝”,掀开衣服亲亲他的肚子。

小哥真的太好了。陶淮南脑子里飞速过着这么多年,迟骋一天一天把他带大到今天。他要什么小哥都给,表面上好像脾气很大,实际上从来都拿他没办法。

陶淮南手放在迟骋的脖子边,贴着他脉搏的位置,感受着手掌下面有力的搏动。

在陶淮南短短的一生里,迟骋陪了他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时间。视线定在一个虚空的点,陶淮南叫了两声“小哥”,他把这两声“小哥”叫得模糊,像是含在嘴里舍不得放。

“你走吧。”陶淮南说。

小哥确实走了。

那个夏天陶淮南把他们两个从根上生生撕裂,联结处鲜血横流血肉模糊,哪一边都是抽筋剥骨的疼。

那时候的陶淮南是真的希望迟骋远走,也是真的希望他永远别再遇上下一个陶淮南。因为陶淮南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亲人难过,所有他爱的人,总要因为他而痛苦。

他就不该活着。

外面又下了雪,沙沙的小声音持续地从外面传过来,陶淮南侧着耳朵听了会儿,从前会觉得烦,现在只觉得任何声音都美。

从那年开始,陶淮南什么声音都不怕了。震耳的雷声,突如其来的鸣笛,无论多刺耳突兀的声音陶淮南都不害怕。能听见就是幸运的,所有声音都是命运给的馈赠,这些都很好。

小哥把他送了回来,又回了北京。

十一点时陶淮南给迟骋发了消息,问他上车了没有。

迟骋回了他一个:嗯。

耳机里又在放着那年的录音,陶淮南到后来每一次听不见的时候手机都开著录音,这样就能在恢复听力的时候知道别人说了什么。

那一条录音陶淮南最初没有听见,短短的一句话夹在几个小时的音频里。那是他第一次被哥哥强迫着带去医院的那天,回来迟骋躺在他们的床上,陶淮南沉默着缩在床角,两个人诡异又平和地共度了一夜。

他们都没睡着,可陶淮南却没有听见那时迟骋曾经向他发出过挽留的信号。

第一次听见是在迟骋走后的一周多,陶淮南戴着耳机,坐在迟骋学习的椅子上,背靠着桌沿。耳朵里突然想起迟骋声音的时候,陶淮南甚至没反应过来,等到那句话听完,陶淮南久久地坐在那儿,发着呆,像一摊没有气息的骨头。

短短的一条音频,陶淮南听了五年还觉得不够。

下午在老房子睡了沉沉的一觉,这一晚注定失眠。睡不着的时候他一直在听迟骋的疼,天亮之前,他又发消息给迟骋:“小哥到了吗?”

迟骋没回,应该已经下车了。

北京比他们这边暖和点,没有这么冷。

昨天约好了要跟潘小卓见面,陶淮南天亮后才睡了会儿,下午有节课,上完课才打了车去潘小卓那边的校区。

“你眼睛咋这么肿?”潘小卓一看见他就问,“你干啥了?”

陶淮南说:“有点发炎了,没事儿。”

潘小卓哈哈笑着,说他:“我看是你小哥走了你偷偷哭。”

陶淮南失笑:“埋枕头里痛哭流涕啊?我就得那样!”

“你可不就得那样!”潘小卓看起来可高兴了,还给陶淮南买了杯奶茶喝,自己没买。

小眼镜最近攒钱呢,孩子本来就不富裕,那点奖学金都得省着花。

陶淮南问他:“攒钱要干什么?”

潘小卓说:“买点儿东西。”

“啥东西?”陶淮南以为他需要用啥东西了,手机电脑之类的,他可以给买一个就当圣诞礼物了。

潘小卓神秘地笑笑,说:“不告诉你。”

“总整小秘密,”陶淮南咬着奶茶里面的珍珠,“我啥都告诉你,你净能跟我整秘密。”

“这句太土了!”潘小卓被他给土著了,嫌弃地趴在桌上,戴眼镜就是不方便,每次趴下都把眼镜支起来。

潘小卓把眼睛摘下来放在一边,眯着看不清的眼睛,模模糊糊地趴在小圆桌上。陶淮南摸到他的眼睛,在桌上敲了敲。

“季楠找你了没,他说下周回来。”

陶淮南眨眨眼:“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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