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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面上总以大老粗自居, 似乎粗豪蛮横全无心机,但锦衣卫们挑选的攻击角度其实是很厉害的。织造局是皇帝的小金库,攻击皇帝的小金库无异于是打皇帝脸, 至少一个藐视君上的罪名决计逃脱不了;更不用说锦衣卫百上加斤,还特意把织造局的损失夸大了许多——以他们的经验看,这种损失会立刻激发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名为“朕的钱!”的pstd, 强制将穆国公世子弹出官场, 直接杀死比赛。

论诬陷栽赃,锦衣卫或许不能与东厂相比, 但能在老登手下屹立不倒, 手上也是有那么两份绝活的。但赵五等锦衣卫大概是远离中枢太久了,用的招数稍微有那么一点老套, 因此效果也实在出乎意料——你要是诬陷别人藐视皇权也就罢了,非得诬陷穆国公世子……

怎么,真君难道不信上天赐予的天书, 反而还要信你们这些笨拙愚蠢的凡人么?

一百多的忠诚值实在是太有份量了,更不用说旁边还摆着个三百多忠诚值的海刚峰。但凡这一份忠诚还在,皇帝就绝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地方;而只要皇帝病态的怀疑机制没有触发, 那什么事情也都不算大事——抢掠织造局当然可以解释为歹毒凶狠非君罔上;但只要换一个思路, 那不也就是小伙子年轻不懂事,心情急躁后犯了点小错嘛。

横竖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斤斤计较?说到底世子也是实心为朝廷办事, 为真君打仗, 这一不小心犯的一点小错,为什么就是要抓住不放呢?

所以皇帝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愤怒的情绪, 只是让李再芳代批了一个“知道了”;然后琢磨着大事化了。毕竟世子还是把锦衣卫和织造局都得罪得很惨,不给个交代也不好;真君已经拟定了方案, 打算以飞扬浮躁胡作非为的名义让世子闭门思过,日日派人申斥;等到风声一过,再挑个良辰吉日悄悄放人。

所谓简在帝心,待遇就是有这么不同。

花了半分钟做了决断,飞玄真君在蒲团上调整了一下坐姿,示意李再芳再念奏折。接下来几份奏疏颇为无聊,汇报的都是京城及北低的米价,但三四份公文之后,接下来的奏折又开始劲爆了:

“《劾穆祺十五大罪疏》……”

皇帝霍然睁开了眼睛:

“这又是什么奏疏?”

李再芳躬身:“是已致仕的前文渊阁大学士、户部尚书叶清的奏疏,弹劾穆国公世子在江南横行不道,所过残灭;黎民冤讼,不可胜计……”

江南的望族也不是傻的,吃了大亏当然要报复,而且一报复就要报复到七寸上。人家压根都不稀得跟区区四品的海刚峰海知府计较,立刻就出动了自家已经退休养老的隐世高手,同样是快马加鞭雷厉风行,一杆子就捅到了皇帝跟前。这封奏疏与锦衣卫的奏疏彼此对照,效果更是大大增强——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众口一词的弹劾,恰恰足以证明穆国公世子飞扬跋扈、干犯众怒。

但皇帝的脸色却微微变了。他睁开眼睛,瞥了公文一眼:

“这份奏疏是什么时候送到的?”

李再芳躬身:“回皇爷的话,是昨日送到通政使司的。”

——这么说起来,就是和锦衣卫的奏疏前后脚到的啰?

皇帝的脸色完全变了:

“这么快?”

李再芳屏息凝神,再不敢多说一句了。

南下的锦衣卫有王命旗牌、皇权特许;所有奏疏直达御前,不需要经过任何筛选;但外朝大臣——尤其是这种早已致仕、并无差事的老臣,上呈的奏疏是必须要在通政使司过一道手,仔细筛查过才能呈交。而以朝廷历来办事的效率看,这份奏疏起码也得磨蹭个七八日,才有资格送到他飞玄真君驾前;昨日抵达,近日面圣,这效率未免也太高了!

所以问题就来了:通政使司的效率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高?

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真君执掌皇权如此之久,已经太明白这其中的猫腻了。虽然官场有起有落,但所谓门生故旧,所谓党徒姻亲,即使重臣们退隐归乡,仍然能通过血缘通过门第通过师徒结成牢不可破的大网,势力仍然不容小觑。纵然早已远离官场,这张关系网络仍然发挥着强劲的效力,并足以干涉中枢的行政。

——好好好,你们这么玩是吧?

权力的划分从来都是微妙而紧张的。皇帝名义上至高无上,但实际中却总得与官僚分享权力。而沿海不少望族借助走私聚拢财力,依仗倭寇与海盗威胁治安,也的确有足以与中枢讨价还价的资本——多年前十余个倭寇能一路杀到金陵城下,沿途几乎没有遇到一丁点的阻碍;如此横扫千军所向披靡,真是因为倭人武士以一敌百不成?只不过东南财赋重地,有些事情朝廷也只有忍耐罢了。

一个投鼠忌器,一个倚倭自重,双方的关系尴尬而又紧张,在不可言说的默契中持续到了现在。而现在一封朝奏九重天,未尝没有某些人微妙的示威——江南望族与京师勾结之深,退休老臣影响力之大,恐怕还要远远超出了原本的预期。

这样的示威当然极为无礼,但人家既然敢递上来,就是笃定了飞玄真君的无可奈何。实力的对比从来不是无能狂怒可以改变。依靠走私聚集财力,依靠倭寇笼络兵力,只要这两项还握在江南望族手的里,飞寿帝君万寿帝君又能如何?就算给老登一把刀子,他现在又敢砍谁?

菜就多练,输不起就别玩;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政治永远是这么实际又这么残酷的东西,高祖太宗的辉煌消弭之后,皇权的威严也不可逆转的遭遇了摧折。事到临头不由人,就是老巨婴也只能权且学个乌龟法,该缩头时就缩头。最多挑几个叶家的子侄辈恶心恶心对手,大家和和稀泥算完。

——通常情况下,事态大概就是这么发展的。

但问题是,现在是通常的情况吗?

飞玄真君还是非常沉得住气的,绝不打无准备之仗;在意识到了这位前大学士叶清若有似无的示威之后,他只是徐徐闭上眼睛,将先前已经阅读过数次的天书再次调了出来,并仔细重温了上虞海战的关键段落。

——已知:穆国公世子所研发的“火箭”在上虞一战大获全胜,并于甲寅变法后横扫欧陆各国,天下震恐,莫敢不从;

——又已知:东瀛其实只是那什么“大航海时代”无足轻重的配角,给欧陆列强提鞋都不配的洗脚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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