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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认, 虽然穆祺并无意于影射倭人,倭人也绝对不值得他影射。但事实就是有这么多微妙的巧合,或许是岛国之间的惺惺相惜, 某些东西在筹谋坏事上的心眼总是这么的如出一辙,连淌坏水都淌不出什么新意来。也无怪乎楠叶西忍见而生畏,陡然要下这样的狠心——每个人都喜欢以己度人, 以倭寇的歹毒阴狠残忍, 所能设想出的敌人必定更加的歹毒阴狠残忍,幻想中的恐怖如此具体而慑人, 以至于楠叶西忍能如此迅速的痛下决心, 不惜冒着剥皮的风险也要做这样的大事。

以楠叶西忍的见识来看,等中国得势之后, 肯定得像倭寇对付沿海平民那样的来对付东瀛,再想一想倭寇当年对付平民的手段——那还不如死了呢!

恐惧激发绝望,绝望激发愤恨, 所以才有此不惜代价仓促而行的刺杀之举,即使同归于尽,也属上上成算。而从实际上讲, 楠叶西忍的选择恐怕也真没有什么错误……因为世子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过他们。

不过, 无论怎么的微妙相似,倭国人私下里居然以带英的种种操作自比,还是未免太普通也太自信了一点。带英当然是大缺大德利欲熏心毫无下限, 但工业革命后实力暴增傲视群雄, 当真是横扫天下略无敌手,深刻改变了整个世界历史的走向;称得上是以资本对封建优势在我, “全球帝国”的名号实至名归,是帝国主义最鲜活最恐怖的象征之一。而倭国, 尤其是农业时代还没机会攀附上全球化东风的倭国,那又算是哪根鸡毛菜?

天桥下的钥匙五块钱一把,您配吗?

如果将人类反抗殖民主义与帝国主义的恢弘历程总结为一场传奇戏剧,那么带英和他的好大儿肯定得是噩梦级的关底大boss,分享恐怖王座的历史究极魔王,此世界全部之恶;集合人类全部智慧与勇气才能勉强通关的大过滤器。而倭国这种阴湿恶心粘上手甩都甩不掉的史莱姆,可能也就只有穆国公世子愿意大费周章的专门对付,而且主要目的也不是出于什么宏大战略,而仅仅只是因为历史情怀,或曰念头通达,如此而已。

所以,穆祺压根就没想到倭国人还能有这样的信心,甚至会因为这点若有似无的暗示而激起如此大的恐怖。历史遗留归遗留,考虑到现实中的国力对比,他是真没怎么把倭国放在心上。但现在看来,癞蛤蟆不咬人恶心人,别管国力对比多么悬殊,倭人一向很懂得怎么恶心中原,而且在阴湿手段上推陈出新,格外的让人反感。

这位倭国使者楠叶西忍敌视世子,所仰仗的并不只是区区一本《凡人修仙传·第六册 》;实际上,从密室中搜出来的包括全套的《凡人修仙》,从最开始投放试水的草稿版到后面再版三版的特别修订版无不齐备,基本囊括了大半年以来市面上发行的所有《凡人修仙》,已经可以做一个有关大安市井小说流传及演变的版本学研究;而除《凡人修仙》之外,但凡世子所陈奏的表章、奏疏,大小邸报及文人笔记中有关穆国公府的零散记录,探子的密报与猜测,都被仔细搜罗了起来,分门别类的整理存放,并做了大量的批注。

——说实话,就算让穆祺自己回忆他这几年以来的举止,也不可能比这资料库更为详细、准确了。

这种资料流传到后世,可能会对历史研究非常有帮助;但对于还没有成为历史的当事人来说,站在故纸堆里看着自己被这样的窥伺、打探、研究,那恐怕只会有一个感觉。

“……这也太变态了。”穆祺喃喃道。

虽然此处并没有外人,但他仍然小心的裹紧了自己的大衣,疑神疑鬼的四面张望。

“确实很变态,很符合我对于倭人的一般印象。”刘礼同样在这惊人的资料储存前流连往返,啧啧称奇:“但你不得不承认,这种阴湿下流的手段,的确是很有作用的。”

他从书架上抽出了一张纸条。纸条里摘抄的是某位文人的笔记,抱怨京中气象极恶,记载了中枢种种乱象,慨叹皇帝玄修勋贵荒悖,上行下效纲纪废弛,颇有亡国之相云云。而笔记上笔墨纵横,则附带了楠叶西忍及密探大量的批注。

比如,在“皇帝玄修、不问世事”之后添了一句【未必,未必!】,“穆国公世子所行癫狂,天下骇异”之后添了一句【难说】;在整篇笔记的最后,则是楠叶西忍总结性的发言:

【中国皇帝外假玄修而内多欲,名利无一刻可释怀,所以引而不发者,国力尚有差等耳。设穆氏之“火箭”功成,中土国势大张,必将图谋海外,吾国无遗类矣。先发制人,迫在眉睫!】

【要紧,要紧!】

刘礼读完了这张纸条,颇为感慨:

“很有见识,是吧?旁观者清,只要搜集的资料变多了,那好赖总能琢磨出点东西来。所以说相父就曾经告诫我,用兵之道,多算者胜;把一应情报搜集完整妥帖,用兵无论怎样也差不到哪里去。”

确实是差不到哪里去。虽然都知道朝廷是个大漏勺,但谁也没想到消息居然能泄漏到这种触目惊心的地步。而这些资料显然还只是冰山一角,在挖开密室墙壁与暗道之后,三人还看到了大量的黑灰——早在攻破山庄之前,楠叶西忍已经让手下将最要紧最关键的情报统统销毁,一丁点残余也没有留下;如果不是解决了刺杀后穆祺动作迅速,恐怕一丁点资料都翻不出来。

狠辣、果决、丝毫不留余地,龌蹉归龌蹉,恶心归恶心,这样的人确实也是手腕高明的心腹大患,容不得一点松懈。

这样阴狠决绝的人物,当然也不会开口泄漏消息。穆祺倒是想故技重施让赵菲用一用手腕,逼他说出某些关键情报的渠道,但瘫坐在地的楠叶西忍却只轻轻一笑,夷然不惧:

“世子太高看自己了。我当然——当然知道世子能耐很大,身上的秘密很多,足以逆转天命。但以世子的本事,恐怕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吧……”

“力所不能及,也轮不到你来说——”世子说了一半,忽然皱紧了眉:“你吃了什么?”

刚刚对谈时楠叶西忍尚且言语自如,但现在短短半刻钟的时间,此人居然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嘴唇发乌发紫,浑然不似人形了。

“半两用乌头浸泡的药酒而已。”楠叶西忍吃力道:“我想,尊驾也不能起死回生吧……”

世子一时哑然,只能与另外两个瓜皮面面相觑:半两乌头酒下肚,就是神仙也只能徒呼奈何;再说了,□□本来就会严重扰乱心脏节律,破坏血液循环,一旦用电刑逼问,那这小日子立刻就会咽气,甚至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看来我终于抓到尊驾的一点软肋了呢。”楠叶西忍勉强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微笑:“……当然,我还是愿意与尊驾做交易的。”

“你还有资格和我谈?”

“当然有资格。”楠叶西忍缓慢道:“尊驾想必应该清楚吧,我一个毫无根基的外人,怎么能在沿海掀起这样大的风浪,又是刺杀,又是伏击?当然,当然是有中国人在其中鼎力相助。这些人都已经带着金帛细软扬帆出海,你们追也追不上了。但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他们留在本土的同党、踪迹,所有的余孽,我都可以告诉尊驾。”

“你要卖了他们。”穆祺徐徐道:“为什么,你不怕他们心生怨恨?”

“当然不怕。”楠叶西忍道:“世子说得很对,这些人连狗都不如,根本不知道‘忠诚’两个字怎么写;他们能为了利益背叛贵国,当然也能在将来为了利益背叛我国,这是——这是莫大的风险。所以,我们需要斩断这些人在中国的根基,让他们死心塌地再也回不了头,只能跟着东瀛走……”

他停了一停,费力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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