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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人的指甲?”

活人的指甲怎么会平白脱落?将军再也抵受不住,终于晃了一晃,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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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这无大不大的动静是骗不了人的。虽然幕府已经竭力控制局势,但到了天色熹微要烧水做饭的时候,城中的百姓仍然迅速意识到了将军调遣来的所谓“十万精兵”的真正去向,并立刻遭受到了莫大的刺激——虽然所谓“黑船来航”,前后也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但这短短半个多月的停留,却几乎为东瀛此后数百年的怪谈创作提供了数之不尽的素材。

其中,某些怪谈被认为有真实的史料价值,或者基于可靠的见闻而改编——譬如在某些怪谈中,当地的渔夫不时会捕捉到哭泣不止的怪鱼,剖开肚子后在鱼腹中找到了无法被消化的活人指甲;江户河边洗衣服的妇人也绝不能触怒怨鬼,否则衣服会越洗越脏,甚至泛起乌黑、恶臭、腥气扑鼻的液体——大量血液与油脂不充分燃烧后残余的液体。这些怪谈数百年源远流长,衍生出的二次创作不计其数;即使时过境迁,依然能一窥当时所经受的恐怖

可另一些由谣言所敷衍而生的怪谈,难免就过于夸张了——在后日江户流传的某些教派中,当时被大火所煮沸的河水甚至被视为是从黄泉比良坂引出的怨恨之水,是魔王的忿怒像所显化的灾劫;所以当地教派的教义随之一变,居然还每年于河边祭祀降下业火的黑船,以求平息魔王怒气云云。

直接的恐怖永远比不上间接的恐怖。正面应对火箭或许还能一了百了,但从细枝末节中窥探出的冰山一角,却足以压垮人的神经。当清晨第一波打水的平民从河流中捞出了某些稀奇古怪的零件之后,意料中的恐慌与骚动就立刻爆发了。大量的平民冲出坊市,争先恐后的向山里逃命;幕府倒是组织了人手试图控制秩序,但这种努力很快失败了——因为停泊在海外的黑船再次开炮,火箭掠过城墙一擦而过,虽然损害微不足道,却完全击溃了城中守卫的士气。于是仅存的一点秩序彻底崩溃,城中鼎沸犹如滚粥,人人争抢践踏,顷刻乱成一团。

在这样的混乱下,高僧酒井氏倒表现出了罕见的忠诚。他带着几个武士艰难避开人群,冒着危险再次登上了黑船,设法再次谒见了那位少年贵人。

尽管外面已经沸反盈天,被讹传为魔王忿怒化身的少年亲贵仍然神色平淡,青黑的眼圈中甚至隐约带着某种厌倦的疲惫;他并没有过多的理会卑躬屈膝的酒井氏,只是静静出声:

“你们准备好祭祀了?”

酒井氏瞠目结舌,几乎反应不能,迟疑片刻之后,才讷讷开口:

“贫僧此行,是为了与上国谈一谈用兵的大事……”

“那不归我管。”贵人打断了他:“用兵与否,请与戚将军对谈;我关心的,当然只有祭祀的大事。给高祖与太宗的供物,都预备齐了么?”

相隔千万里之遥,哪里来的柿子与葡萄呢?但此时此刻,酒井氏也绝没有回驳的能耐了:

“还,还没有。”

“为什么还没有呢?”贵人声音轻缓,近乎自言自语:“祭祀这样的大事,居然连预备供物都做不到,是谁之过与?是谁之过与?”

酒井氏不敢说话。不过没有关系,他不敢追究责任,贵人却已经替他找到了罪人:

“听说东瀛的彦根藩、萨摩藩等热衷于海贸,什么样珍贵的货物都能买到,但为什么连一点简单的果品都拿不出来呢?”贵人说了几句,微微有些喘息:“这样的无礼,难道是藐视高祖皇帝么?这如何可以忍耐!”

说到最后一句,少年声气稍重,一时喉咙做痒、连声咳嗽,呛得满脸通红。但没有关系,他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酒井氏也完全明白了——彦根藩、萨摩藩藐视高祖与否,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热衷海贸”;什么叫“热衷海贸”?以现在的惯例,无非就是纵容倭寇,四处劫掠而已!

既然这么热衷于支持倭寇,那这两个藩主就算只是左脚跨出家门,都一定是大不敬的罪名!

酒井氏只能回话:“上国又待如何?”

“藐视高祖皇帝,当然只有极刑。”贵人淡淡道:“原本应该从重处置的,但时间应该来不及了吧?客随主便,让他们切腹好了。”

这几句话还是轻微而又缓慢,几乎不能分辨。但酒井氏却再不复数日之前寸步不让的气势了;相反,他的额头一寸一寸的的渗出了冷汗,背后几乎冰凉一片——没错,现在盘坐在榻上的少年贵人是如此的苍白、虚弱,因为晕眩过甚,甚至坐都有些坐不稳当;实在不能将昨日倾天的大火与之瓜葛起来。但所谓神通广大的魔王,不也是这么个形象吗?虽然外表美善而端丽,足以令众生颠倒魅惑;可一旦触碰到逆鳞,那么魔王必将展现出恐怖狰狞的忿怒相,以劫火焚烧整个世界……

没有人可以拒绝魔王的命令,所以酒井氏只能低声下气的恳请:

“上国何不发发怜悯呢?我听闻上国的天子处处敬天法祖,都是以仁孝治理天下,何必多兴杀戮?”

“敬天法祖。”贵人打断了他:“如果敬天法祖,就要效法高祖皇帝与太宗皇帝的举止,你们愿意么?”

酒井氏立刻就说不出话来了。即使偏远如东瀛,也是听过朱重八与朱老四当年赫赫之威名的;以这两位当年料理外藩的手腕,所谓“切腹”云云,还真算是当今飞玄真君仁孝为本,格外的网开一面了。

“我做的决定不会改变,还是会按时到江户城的天守阁祭祀列祖列宗。”贵人轻轻道:“你们还有五六天的时间准备……当然,祭祀是很严肃的,既然祭祀的是高祖太宗,随行者当然要有朝廷正式承认的身份,否则礼法上绝对交代不过去。”

酒井氏心中一沉:“上国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贵人咳嗽道:“能参与祭祀的,只有太宗皇帝亲自册封过的日本国王,其余人物,我们是不能承认的……对了,日本国王呢?”

——日本国王?如果酒井氏的记忆没有差错,太宗朱老四皇帝时,册封的那所谓“国王”,其实并非天皇一脉,而是当时的足利幕府吧?

所以,问题来了:现在还有足利幕府么?

酒井氏的脸勃然变色,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