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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她在水里慢慢睁开了眼,带着一点吃惊。

她的眼睛很亮,亮得让他有些遭受不住,一缕发丝浮在她面容上,像是一条细小的水蛇在他的面颊上爬过曲折的线,直直地往他的血肉和骨髓里钻,搅得他神思溃败。

他伸手捉住了她的腕子,鬼迷心窍般,又像是举手投降,却任凭那颗球浮上水面后悠悠荡开。

她被水波浮力往上推,跟随球一起往上浮,可他不想让她离开,只一瞬不瞬地低着头盯着她,会蛊惑人心的水妖本来就应该居住在水里。

他看到她有些慌乱,眼神追着那颗球,她是因为球失去了控制而慌乱,可他也是因为自己完全失去了控制而慌乱。

太阳像心脏一样滚烫,岸上的人看不清,水下模糊的虚影可以把一切隐匿,又把一切放大,他才敢恣肆无羁地留住她。

她想赶紧拿回球的控制权,抬起下巴想要浮上水面呼吸,原楚聿偏生低着头不让她跑,他同样想拿回控制权,哪怕只是藏在水下的一秒钟。

拉扯间,她的鼻尖轻微地磕倒了他的下巴,更轻微的、更柔软的一触即分地擦过他的脸颊。

一瞬间的空白让周围所有的声音都被消除,他的呼吸都停了,仿佛心脏都被贯穿,那把火烧不尽,烧不死,他的喉咙被死死堵住,浑身上下所有的感官在刹那间都被抽走。

“滴滴——”

绵长的哨音,隔着水层的审判。

“犯规!聿哥踩地碰壁了!”

“时间到,恭喜红方赢得胜利!”

*

直到哨声吹响,原楚聿也没有从水里浮上来。

林琅意根本没注意到刚才的小插曲,或者说,她根本没有留意自己是用手撞倒了原楚聿还是用头磕到了他,这完全不重要。

自始至终她的眼睛完全追着那颗球,心里默数的全是进攻时间倒计时,直到亲眼确认袁翡进球成功才兴奋地大喊了一声。

她激动地想着两人赛前的赌约,好不容易把自己从获胜的欢乐情绪里抽出来,转过身用视线搜寻原楚聿,却见他才刚刚“哗啦”一声出了水,另一旁萧璞城还在大呼小叫:“你在水里睡着了?”

原楚聿出了水就开始咳嗽,手掌捂住小半张脸咳得肩膀都在抖动,他皮肤白,没有被手挡住的侧脸和脖子像是灌了一杯烈酒一样泛红一片,耳根更是红得滴血。

“你呛水了?”萧璞城大为稀奇,瞪着眼睛像在看什么惊天之谜,“还是抽筋了?也不对啊两节打完这热身也够了吧,怎么会呛水?”

原楚聿根本没空回答他,咳得林琅意心肝脾胃都在颤。

她终于想起自己运球时也许、应该、大概撞到了他,难道他被她撞到水底一不小心溺了两口?

“对不起。”她赶紧游过去认错,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够到他,原楚聿忽然偏头用力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水光濛濛,他眼尾发红,像是被水浸润后受到了刺激,导致生理性眼泪和泳池水混在一起看不清真切。

他额前的碎发湿透后完全贴在额头,细碎地挡住了一点眼睛,让他那双清棱棱的眼睛一瞥一眼都带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林琅意怔了一瞬,却留意到他连眼皮上都染了薄薄的一层绯色,绮丽非常。

他咳得……这么厉害吗?

“我没事。”原楚聿只那一眼就很快转过了身,完全背对着林琅意,他嗓音发哑,脖颈紧绷,大约是咳嗽后短暂的后遗症。

岸上,原娉然似乎也有些担心,连续问了几声,原楚聿一只手还挡在下半张脸,另一只手摆了下说不打紧。

他往岸边游去,本想直接上岸,手臂一展拉住扶梯边的扶手,刚要上岸却突然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开口问人要毛巾。

毛巾很快丢下来,还有他先前套头的T恤,他随意擦了擦脸和头发,还没上岸擦干身体就这样湿漉漉地套上了衣服。

他拉了下宽松的衣服下摆,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仍然泡在水里问人要浴巾,直到披着盖到小腿的浴袍才上了岸。

“阿聿你没事吧?”原娉然虽然面露关怀,但并未仔细探看情况,只扯住他的浴袍袖子不让他走,“要不要让庄岚——”

“妈。”

原楚聿微微低着头正在系浴袍的带子,他不再咳嗽,方才露出来的一点脆弱像是云层间偶尔泄露出的一线天光,很快又恢复如初。

他往边上移了一步,隔着柔软的浴袍拂开了她的手,神色寡淡:“游戏结束了,我跟庄岚不是队友。”

他抬眸望向面前的养母,好像在说庄岚的事,好像又不止在说庄岚:

“我很早就把话说清楚了,不止一次,耕自己的田,不去他人家中做长工。您是聪明人,您听得懂,对吗?”

原娉然脸上端庄娴静的笑容隐去,那张雅丽的面容不笑时也美得像一幅画,只是此时多少看起来有些冷然。

“我回房间冲洗一下。”原楚聿丢下人离开,徒留神色不明的原娉然。

剩下的人也七七八八地散开,袁翡早就抱着一块大浴巾等着林琅意,两人穿过花园打算也回房间梳洗一番,路过亭子时发现茶歇桌上的甜品又补了一些。

林琅意不看见还好,一看见就觉得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刚才的两节比赛把她消耗得七七八八。

她脚步一拐,直奔自己最爱的荔枝慕斯,刚才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份,她才忍痛割爱,现在却满满当当有一整盘。

奶油冰冰凉凉的,荔枝肉非常鲜甜,入口就知非常新鲜。

“荔枝慕斯最多诶。”袁翡比划了一下,凑在林琅意耳边说,“其他都补了一点,就荔枝慕斯补了整一盘。”

“想必是因为甜点师跟我一样有品位。”林琅意深以为然,嘴里鼓鼓囊囊。

*

回到房间,林琅意彻底洗漱完毕后一边吹头发一边去翻看手机,正在斟酌如何用词与原楚聿开口,才发现自己手机上有好几条消息,而原楚聿早在十五分钟之前发来一条微信:

【稍后我在房间等你,我们可以就珍珠大宗市场的事商量一下。】

林琅意猛地关了吹风机,也不管发梢还潮湿着,换了衣服就去隔壁敲门。

敲到第二下,门就开了。

原楚聿换了新的浴袍,他的头发完全没有吹干,乖巧服帖地贴下来,滚落的水珠在浴袍上晕开浅浅的圆斑,整个人水汽氤氲。

“请进。”他退开两步请她进去。

林琅意路过浴室时发现里面还雾气腾腾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了?你还在洗漱?”

“没有打扰,刚刚好。”原楚聿习惯性在关门后上了锁,锁芯扣紧声一出才觉不妥,立刻反手拧开了。

林琅意笑:“原来聿哥洗澡这么慢。”

他明明是最早回到房间的,可现在头发湿润,浴室里也雾气弥漫,显然是才洗好。

原楚聿的睫毛轻轻垂下,敛起眼睛说:“平时没有这么慢的。”

他将她带入会客室,没有选择坐在双人榻那边,而是将另一边的单人软皮沙发移过来,沉重的椅子脚擦过地毯发出窸窣的摩擦声,直到移到与她的位置两两相对,这样几乎堪称“促膝”的距离让这段谈话变得更加平等随和,也更加私密。

他见她动作间又有些拘谨起来,也不说破,往她背后塞了一个柔软的靠枕让她靠得更加舒适一些,试图让她从戒备紧张的状态中放松下来。

茶几上早早预备好了点心和洗净的杯子,他提起一壶温热的花茶,壶口茶烟热气袅袅,散发出馥郁饱满的香气。

他问道:“喝茶吗?剧烈运动后补充一点水分比较好。”

“啊,谢谢。”

他侧身为她倒茶,举手投足之间姿态优雅斯文,动作纯熟讲究,行云流水,还真有两分闲时煮茶度光阴的赏心悦目之感。

他似不经意问:“你年纪还小,怎么这么早就定下婚约了?”

“早吗?”林琅意嗅了嗅这盏花香茶骨,“我听说像您这种身份的人,在高中时家中世交就开始接触了。”

“我没有。”

“您眼光高,应元也是非池中之物,当然会更加慎重。”

原楚聿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杯壁上摩挲了几下,侧身瞧她,唇角带着笑:“是挺高的。”

林琅意尝试进入主题,斟酌道:“原先生,我——”

“你叫我什么?”他忽然打断她。

林琅意腹中草稿一断,没来得及回话,只见他用长指点了点杯壁,松开手往后舒展开靠在椅背上:“砚靳跟我十多年的交情,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他叫我一声哥,你……”

他顿了两秒,浅笑:“我自然也会把你当做自己人。”

林琅意舒一口气,拉近距离:“谢谢聿哥。”

他听到她这么叫他,脸上笑意加深,眉眼微翘,徐徐说完了下半句话:“不过,林氏珍珠自身实力过硬,即便你不是砚靳的未婚妻,我也会和你合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