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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年过去了,那天至今为止仍然是陈晓芬这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她不仅仅是挽救了一条垂危的小生命,同时也借由被抛弃的婴儿营救了自己即将破裂的婚姻。

连一秒钟都没犹豫,她拔腿狂奔就往家跑,也就几分钟的功夫,陈晓芬带着帮手程伟去而复返。

那年的天气极冷,粪池还没彻底化冻。

程伟腰上系着麻绳,另一头死死拴在枯树上,确保自身安全后从旱厕后门的深坑跳下去,半个裤腿都沾满了屎尿,才将冻得口鼻青紫的女婴举过头顶,递到陈晓芬的手上。

程思敏那么小一个,跟只皱皱巴巴的猫崽子似的,眼睛睁不开,脑袋上还有些细小的卷发黏连在头顶。

她哭声微弱,身上除了粘液脏污还有新鲜的血迹,可是陈晓芬根本感觉不到脏,像是得到了救世主的恩典,立刻用带来的褥子把孩子裹起来,解开外套,把她的身体紧紧地贴在自己胸口。

怀中孩子的面颊逐渐热乎起来,一种前所未有,如岩浆般滚烫的情感从陈晓芬的内心深处迸发到四肢百骸。

孩子不是她生的,也不流着她的血,但是陈晓芬抱着她,情不自禁地左右摇晃,哼着哄孩子的调子,竟然拥有了初为人母的狂喜。

去往县医院的路上,程伟在前面蹬着二八自行车,陈晓芬坐在后座,她不停地说:这是老天爷赐给他俩的女儿,天大的好事,他们不用离婚了,因为只要有了这个孩子,一切程伟担心的谣言都可以迎刃而解。

陈晓芬可以先带着孩子在县里躲一阵,就说怀孕回娘家保胎,之后再将孩子带回村里,只要程家人不多嘴,谁都不会知道真相。

一早还没睡醒就被陈晓芬拉起来救人,程伟整个人还处于乏力的震惊中。

他是有心想要报警的,但是听到身后的媳妇这么说,又想到报警后,警察和相关部门肯定会把孩子带走调查,陈晓芬免不了哭哭啼啼。他是最不看不惯女人哭的,心中顿时一阵烦躁,也就没持反对意见。

总归先去医院,把孩子的脐带剪了,检查一下有没有先天疾病。

如果医院方面主动通知警方,或是孩子有难以医治的暗疾才遭到遗弃,那么他们俩也不富裕,没钱医治,陈晓芬也只能作罢,找不到理由同他大闹。

但就像陈晓芬说的,这大概是上天注定的命运。

婴儿检查结果良好,身体非常健康,儿科当班的医生和护士听到陈晓芬说是自己上厕所不小心把孩子生出来后,谁也没有多管闲事,只不过是告知他们,因为孩子并不是在他们这里出生的,所以县医院无法给这个孩子开具出生证明。

但村里上户口总归是比城市里松快,办事的都是熟人,两盒烟,一瓶酒,就这样,程伟和陈晓芬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程思敏的父母。

起初,陈晓芬很担心孩子的生母会回来向他们索要孩子,程伟也害怕村里人发现孩子并不是他的种的这个事实。

可随着他们将孩子养到两三岁,程伟对程思敏也产生了感情。每次他带着程思敏到田里摘瓜果,都有不知情的村民笑着说他俩长得相像,他听了这话心里还挺快活。

那种隐隐的恐惧和不安就被压下去了。

后来程伟带着陈晓芬开始在县里做农产品的二道贩,又和父母兄弟分了家,俩人搬到城里,周围再无熟人,心里的那点疙瘩算是彻底消平了,全当是命,谁都没再回想起捡孩子那天。

直到命运跟年过四十的陈晓芬开了个玩笑,程思敏要高考那年,她突然自然受孕了。

计划生育的政策已经随着时代变更,再加上她肚子里的胎儿是夫妻二人的血脉亲生,就像当年陈晓芬用“缘分天注定”说服了程伟收养程思敏,程伟也拿这套说辞堵她的嘴,告诉她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他程伟不同寻常,历尽千帆注定要拥有自己的孩子,这是他常年待养女视如己出的嘉奖,连上苍都被他的善举感动了。

陈晓芬没有理由说不,也不需要思考,按照丈夫的旨意,踏上了高龄孕妇的旅程。

卧床,保胎,打针,肌肉萎缩,屁股生褥疮。

孕晚期那个月,她被 120 拉进医院监护,24 小时的滞留针,四天一换的粗针头,血糖不稳定一天扎七次手指,再加上两天一次的血常规化验。

这些罪真要命,但陈晓芬一声不吭,全都咬牙咽了,就当是一场伟大的母爱修行。

可是怀胎十月,终于经历了阵痛,顺产,侧切,手掏胎盘,将程家宝生出来。护士喜气洋洋地将程家宝放到她残缺不堪的身体上,让孩子去吮吸她的乳房刺激乳汁分泌之时,陈晓芬预想的,可以弥补一切的“母女链接”没有到场。

她盯着程家宝嗷嗷待哺的嘴巴,听着她洪亮的啼哭,只感受到身体上强烈的疼痛引起了异常的失落与憎恶。

她终于拥有了年轻时梦寐以求的“正果”,成为了完整的不留遗憾的女人,该满足的,该欣慰的,她终于对得起她的身份,程家的媳妇,他们的彩礼没有白花。

但那幻想实现的滋味并不美妙,她的精神上竟然有种无法言说的,强烈的丧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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